“……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被鬼焰沙蚓击中,受了内伤。调养几天就好了。”
说话那人的声音很是低缓悦耳,像是在哼摇篮曲,听得离未昏昏欲睡。
头痛极了,像是有无数蝼蚁在她眼眶和太阳穴上啃咬着。离未整个人好似砸在了云里,绵绵软软地提不起力气。偏偏背后那道伤淬了火一般疼,让她动都不敢动。
话音随着脚步渐远,到最后她也没听清那人嘱咐了什么。离未懒得起来,干脆紧闭双眼,死鱼一般任凭自己躺着。
本以为屋内应当没人,不料她还没睡着,迎面便感受到一丝丝温热。
那温热如一团挥之不散的云,柔柔地在她脸上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
什么情况?难不成自己是躺在火盆子底下?
离未正烦躁,还没来及伸手将那温热驱散,唇角却忽觉一凉。
离未:“……”
好家伙,原来是唐休明想趁机占自己便宜!
她内心顿时油盐酱醋一锅乱炖十分复杂,险些就要诈尸露馅,那人却若无其事道:“醒了就起来,门主在外面等你呢。”
装不下去了。此时不诈尸更待何时。
她一掀被子,快准狠蒙住这人脑袋,将人一把扑倒在床上作势要打。
这人却趁机露出头来,意味不明地笑着看她。离未对上他的眼神许久,才终于意识到二人的姿势是多么的……奇怪。
她的脸一瞬间赤橙黄绿青蓝紫,堪堪色彩缤纷。末了离未愤愤地一扔被子,翻身准备下床,却被这人伸手勾住腰,向后一带,又跌了回去。
简直欺!人!太!甚!
离未被这人束缚住动弹不得,怒气冲冲地瞪眼看他,唐休明却还是一脸风和日丽正人君子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这样有什么不妥。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如此流氓?
离未一蹬被子,“走开!”
唐休明没有走开,也敛起了笑,只是这么平视着看她。
她兀自把那白花花的被子踹了一大片灰尘,冷不丁对上这人沉静如水的眼光,好似溺死在了那一汪湖泊之中,渐渐地竟也放弃了挣扎。
任谁看见这种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离未也是。
这世界上除了唐休明,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别人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她这五年,在参冥司逍遥快活,见过掌门恨铁不成钢的鄙视,见过白山先生“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奈,也见过楚小双莫名其妙的钦佩尊崇,却从没见过另一个人,用一种近乎将她吞噬的温润,默无声息地告诉她:“我会一直陪着你”。
呼吸随着那目光趋于平缓,两人就这么无声地互相看着,一时间安静极了。
直到那门外传来一声轻咳:“两位,日上三竿了,还要赖床?”
离未猛然一惊,慌忙起身,就见一个男子正斜靠在门旁,逆着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他身着一袭深蓝长袍,半束长发,显得散漫却不失风度。那人眼角眉梢都噙着笑,神色却沉稳极了,虽说模样里还带着那股风流倜傥的劲儿,但打心眼儿里让人觉得安心。
“这位便是二门主了。”唐休明朝那人点点头,转身向离未解释着,“你被风云阵中的沙蚓击落,我虽然护住你,却也挡不开那沙蚓轮番的进攻。是二门主感应到了星盘上的灵力,出面将我们救下的。”
离未赶忙起身道谢。就见二门主摆摆手,大踏步在茶桌前坐下,“举手之劳。哪怕不是为了救你们,沙蚓一族在北漠作恶多端,也留他不得。”
“那和我们同行的几位呢?”离未忙问,“包子,舒小哥……他们还好吗?”
此言一出,两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现下情形不清楚。”唐休明沉声,“我察觉到有变,从错镜术中挣脱出来护住你时,你已经被卷散。风云阵横贯四十里有余,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落在哪个地方。”
“四十里?”离未忍不住抬高了声调。
完了完了,这相隔四十里,又在沙漠之中,找人如同大海捞针。偏偏这个“针”他们还非捞不可——毕竟楚小双还和他们一路,要是把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小包子整没了,离未岂不得后悔一辈子?
“两位大可不必过于忧心。”二门主招呼二人坐下,沏了三杯茶,“听小唐说,你们同那几位怀山弟子结伴前来北漠,是为了除魔。我想我们朝着附近魔气聚集的地方前往,会面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被二门主这么一提,离未忽然忆起正事儿,赶忙一拽唐休明的衣袖,笑道:“门主大人,那个,我们此次前来不仅仅是除魔,而是想向您求药……”
“我知道。”二门主应道,“那毒草我见过,解药手里也有,你们找我算是找对人了。”
离未心下一喜,“那我们……”
“只不过那解药它身在镇北,就算是我想帮你们二人,恐怕也得先按照镇北的规矩办事。”二门主亦回了她一笑,“至于能不能去镇北,我说了不算。”
他见离未困惑,故弄玄虚般隔空一点她的手,“它说了算。”
它?
离未抬起自己的爪子凑到眼皮子底下,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所以然。
手……怎么了?比谁手白?不太可能,看模样二门主长得比自己要黑一点,这规矩虽然让她摸不着头脑,但也不至于这么奇怪;让她剁手?更不可能,何况二门主应当不吃人,留她的爪子也没什么用。
思来想去,离未恍然大悟。她一撩衣袍,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臂,“咚”地架在了桌上,甚是豪放地一拍大腿,粗声粗气道:“门主!来!”
二门主手中的茶杯当空狠狠一晃。
他一脸惊奇地看着离未,强忍住把口中茶水咽下,上下打量她,“你这是……?”
“您不是说要扳手腕吗?”她嘿嘿笑着,“别看我人小,力气可大着呢,单手拎山猪都不成问题……你又打我!”
“门主是说,能否拿到解药,要看实力说话。”唐休明任由离未往自己身上还了一拳,含着笑无奈摇头,“谁有那闲心和你扳手腕?”
实力?
离未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您说的‘规矩’是指什么?这同实力,又有什么关系?”
二门主没理会她,嘬茶润了润嗓子,却往怀中摸出一封信扔在桌上,偏头看着唐休明笑问:“禁地里的滋味不好受吧?委屈你这许多年了。”
方才闲适的气氛,因着他这一句话灰飞烟灭。
离未脸上的愉悦神色,也倏地转成了警觉,宛若一匹突然发现敌情的狼。
他知道唐休明是禁地之人了?
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要同他们撕破脸?
离未下意识往身后一探就要拔剑,生怕二门主先一步变脸,借着禁地之名对唐休明动手——不料探了个寂寞。
糟糕,忘记自己早已经把断剑扔给怀鸢了!
她噎了一口冷气,脸色微沉,“门主……”
唐休明却不动声色打断了她,“二门主果然慧眼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