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已经虚弱到极致了。宽大的袖袍一直在不停的抖动，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因为他本身在打颤。从远处望去，整个人都好似一张纤薄的纸页，来阵风都能吹走。
这样的人，气场分明不会太强。可是跪在前面的车桐，却忍不住瘫倒在了地上。
“你这孩子，总是说些这样的话，”他说，“我还不了解你的性格吗？当年你为了救一个曾经有恩于你的将士，险些把小命都赔在了封魔之原。这下子看我重病垂危，你也是想去仙界找寻办法，替我解除这封印吧？”
车桐泪流满面。
“可是孩子，就算你去了天庭，偷到那传闻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蟠桃果，又有什么用处呢？”楚庚踱步到他的身边，轻轻的跪下，与他双目齐平，“在封魔之原没有平定之前，你前去天庭，只不过是死路一条。魔族会发现你的踪迹。”
“那又如何？”车桐愤怒地抬起头，“您就是因为这样，才把玉符藏起来，不让我发现？才告诉别人说，这是至关重要的宝物？”
他伤心极了。毕竟任谁被人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估计都不会太好受。
“玉符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车桐听见前面一句，还稍微惊讶了一下。等听完了后文，他突然暴躁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现在？您不是只剩下几天可以活了吗？”
“正因为玉符，我才得了这常人无法解除的咒法，”楚庚说道，“除非趁着天界行动时前往通天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在平日去，只不过是找死。我不想让你这样。”
“那是我们……费劲千辛万苦才求来的仙人。先是缚灵派的文石长老，现在轮到我了。”
“不过幸好，我是最后一个。”
看到这里，离未忽然将手一捶。
“我明白了，”她说，“原来当年，是楚天清的父亲救了车桐，他想要报恩，才考虑着去天界夺回什么什么药来。因为前往天界会被咒法困住，所以他才不让车桐前去吧？但这样一来……那小子又是怎么成的仙？”
“我想起来了。”唐休明道，“当年封魔之原平定之时，确有一道直通天地的光柱，邀来了仙人，这才将魔族击退。莫非是在那时，车桐……”
“孩子，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不如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情吧。”楚庚突然打断了唐休明的话，“前提是，你要先先活下去。”
车桐拼命摇着头，“我不要！你要真有本事，还不如自己活下去，自己去做这件事情！”
“我是个自私的人，”楚庚不理会他，眼神却飘出很远，“当年拿到玉符时，我故意将犬子的灵力附着在了玉符上面，为的就是有一日，希望他能有缘沾染仙气，从而真正得道……我常年除魔卫道，自幼便不在他身旁，只能藉此来表达我对他的思绪……”
“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希望你凭借着玉符找到犬子，替我保护他、陪伴他。”楚庚的眼神温柔了下来，“你能做到吗？”
车桐不应，闭上了眼。
楚庚含笑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忽然站起身，朝着门口道：“来人。”
门外立即走入几名侍卫。
“把他关进屋里。”他说，“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放他出来。”
“是。”
卫兵领了命，将车桐带走。不同寻常的是，这次车桐竟然真的没有反抗。他咬住下唇，任由旁人拖动木偶一般，将自己远远的拽开，也不再挣扎。
屋内一时安静极了。
“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离未问。
她话音刚落，面前楚庚的眼神，却突然黯淡了。
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手扶着桌子，脸色难看至极，又痛苦至极。离未无法想象他承受了怎样的苦楚，她能看见的，只有一股缠绕着他、不断游走的紫气。
那像是一条扭曲的龙，亦像是盘根错节的荆棘，将他牢牢地捆缚住。他的脸色煞白，指甲嵌进了桌板里面。
离未险些忘了这是梦境，几乎要起身去帮助他，却被唐休明一把抓住。
然而，桌旁的楚庚，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蹒跚地走到了一旁的桌架上，拿出了上面的竹简。
离未凑上前去看。
他轻轻地、轻轻地研磨着磨，像是把一生的心愿和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小的竹笔之上。这个过程很短暂，又格外漫长，短暂到只有一瞬，却包含了一个人的一生。
“……为千秋万代，前赴后继……”
“……无惧无悔。”
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鲜血亦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扶着桌子，缓缓倾倒在了几案前，合上双目，却始终挂着说不清意味的笑容。
离未望着那抹笑，心中某一角忽被狠狠击中。
从这个参冥司前辈的身上，她莫名其妙地，看到了几分只属于记忆中的、那个叫盛邈的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