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未吓得一个翻身差点滚下床,“大人大人,这……这我们都辛辛苦苦追到北漠来了,药都没求到,你让我们怎么回去啊?大人!大人!”
然而妖尊如同火束一般,眨眼就不见了,也不知听没听见离未这番鬼哭狼嚎的话。
冰凉的红衣从楚小双身旁一扫而过,她忍不住哆嗦一下,瞅着脸色唰地沉下来的离未,暗暗咂嘴。
任谁看见别人的冷脸,心里都不会好受。
何况之前见夫人袖手旁观,离未肚子里早就颇有怨词。
她见那抹红衣消失在门外,终于忍不住“嘁”了一声,朝着门口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目中无人。”
但毕竟要从人家檐下走,不弯腰也得低头。以离未这五年在参冥司阿谀奉承吹彩虹屁的功力,一眼便看出,妖尊不是个凭着讨好卖乖就能说动的善茬。她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唐休明不语,只是摩挲着她的手,良久,忽然道:“阿未,不如我们回去吧。”
离未正冥思苦想如何搞定这软硬不吃的妖尊,听他这席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妖尊的动机,恐怕不止要沙王的内丹这么简单。”唐休明道,“我总觉得,她是借着寻找解药的契机,来磨砺你,唤醒你身上的妖力……往深处想,封魔之原震荡,她应当并非毫无察觉。只怕她早看出你的身世,想要把这一烂摊子扔到你身上。”
离未有些惊愕,“……啊?”
扔给她?
扔给连抄《道德经》都跳行抄的她?
唐休明继续沉声道:“毕竟此次封魔之原的震动,是同六百年前的事情息息相关,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因为封魔之原……”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了壳,很是隐晦地看了离未一眼,“……恐怕她觉得,你这个盛邈将军之女,有些不称职。”
离未把“不称职”三个字在心头咂摸了一阵,似是明白了什么,“她是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
唐休明干咳了两声,偏过头去,当自己没说。
离未却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这妖尊的想法可真有意思。且不说离未早就忘了自己六百年前的亲爹长啥样,就算她真的是伏羲……不,盛邈的后人,凭什么儿子就一定要比老子厉害?
简直狭隘。
离未大剌剌地往床头一靠,张口便是一句豪言壮语:“那我还偏不上她的墙了。我倒想看看,她会怎么折磨我。”
“折磨倒不至于,最多是不把解药给你们罢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一人突然应了声。
二门主朝唐休明点点头,含着笑上前,“我来看看,伤好得怎样了?你守了她两天,如今她醒转过来,证明不久便会痊愈。你也快去歇息吧。”
虽说二门主同妖尊是夫妻,但两人对二门主的态度,显然要比面对妖尊好得多得多。唐休明道了声“有劳”,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离未,又把她头顶一股不听话的呆毛祸害了一番,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向外走去,“我去市集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
说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继续:“阿未,有些事情不要自作主张,等我回来了再说。”
“啊,好啊,我想吃辣的!”
离未嬉皮笑脸地应了声。
他走之后,离未立马把方才的模样敛得渣都不剩,凝眉忙问二门主:“不给解药?如果我不靠那妖力就能拿回内丹,她也不给?”
“沙王少说也修炼了近六百年,岂是让你们轻轻松松就能取到内丹的?”二门主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想的简单。”
似乎是这个道理。离未眼珠一转,又探身上前去,“门主大人,那依你来看,我们几个对付沙王,胜算多大?”
一边说,她还一边掰着手指,似乎在证明凭着他们一伙小毛崽子以多欺少的能力,一人一拳也能把沙王捶死,“你看,算上我、瓜瓜、小包子……”
“不到三成。”二门主开口打断她的话。
离未的手一顿。她蹙眉啧了一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不到三成?那我们去找他,岂不是找阎王?”
“并非无计可施。”二门主道,“之所以说三成,是按照你这五年,在参冥司修炼出的功力来算的。但你既然为妖族,身上的妖力,要比……呃,你这不认真修行攒出的灵力多许多。那日在城隍庙外,你自己应当也有所察觉。”
她这岂止不认真,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是抬举。离未吐了吐舌头掩住心头的羞愧,被二门主这么一说,她倒是也动摇了几分,“照这么看,妖力好像确实划算……”
“那是自然。你既然为妖,修习人的术法,吃力是正常的。”二门主悠哉悠哉踱步到桌前,下意识提起桌上茶壶晃了晃——没茶。他面上现过一丝尴尬,不过倏尔便又摆出无事人的模样,“只不过你要想好。许是因为封印的缘故,你身上的妖力和灵力并不能共存。你选择任何一个,都会把另一个吞掉。”
那倒不重要,反正离未对自己那半吊子的修为也是心如死灰。她摆摆手,直接问:“这妖力怎么触动?总不能每次都像之前一样,等我被人打得死去活来,才被激发出来吧?”
若真这样,她岂不是亏大了。
“简单。和夫人打一架,她自然会告诉你。”
离未差点被这句话呛住。
打一架?
同妖尊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打一架?
她面露不可思议,偏又不好意思暴露心中的恐慌,忙谄笑道:“我……这,这妖尊于我而言贵如上宾,又在水深火热之中把我救起,简直如再生父母……我怎么下得去手?”
她这满嘴跑马的话逗得二门主开怀极了,“你有这闲心缠我,还不如干脆想想怎么应付宁画。小唐的命你还想不想要了?”
空气卡顿了几秒。
离未乖觉地闭了嘴,再次开口时,声音都带上了说不出的酸涩和沙哑,“二门主,我知道他在骗我。他到底怎么了?……上次你所说的半魂,又是什么?”
二门主见她如此,神色渐敛,没有直接应声,伸长胳膊从桌上够来一只空茶杯,在离未眼前晃晃,“你看,这是一只空茶杯。”
说完便往地上猛地一掷。哗啦一声后,二门主捞起碎片,“现在它碎了。”
“然后呢?”
“我将这一半边碎片收走,只留另一小部分在外面。你觉得,它还能算一只杯子吗?”
离未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斥着六个大字“你这不是废话”。
“半魂大致与此类似。”二门主把碎片攒到一只手中,“封印相当于一柄长刀,将他的魂魄一分为二。倘若分开了两半魂魄之中,有一半彻底消失,他也便灰飞烟灭了。”
说完他看了看面如土色的离未,摸了摸下巴,似是有些不忍,“他体内的毒,更是加速了魂魄的消失。除此之外,倘若过分耗费修为,对他的神魂也极为不利……依我所见,封印触动之后,他能够存活的时间,便不出八十一天了。倘若再不快些找到解药,这期限只会加速缩短。”
离未只觉有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许久,她才闷声道:“你……没骗我?”
二门主一脸无辜,“我骗你干什么?”
是的,自从那日在禁地中相遇,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他们相依相伴,她却总以为这样的日子还长,就算找不到解药也无妨,却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二门主临走时,回头刻意看了她一眼,“对了,方才宁画说,这几日她都在大堂正中等你。倘若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找她点拨。”
她猛地抬头,再顾不得其他,失态地将楚小双唤来,拄着她当成人形拐杖,一瘸一拐地就要出去找那妖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