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云散,破晓将近,深棕色的老式建筑显得不是那么昏暗了。
祖母九黎容在自己的房间里难以入眠,好不容易认回的孙女转眼间就自己逃跑了,做了9年“假孙女”的凌御也被追究责任免除了一切特权,寻找凌希的工作完全交给了自告奋勇的刘义衍,王室成员们也并没有意见,大概是认为无论如何他都没有不交出公主的胆量吧。
本来以为孙女回来就可以重整形势了……
人上了年纪,思考复杂一点的问题就觉得身体乏力,在天亮之前,容后希望至少能够小憩一下。她外表给人的感觉,其实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不过眼神的畏缩一直让她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健康。她坐到紫红色的绒布沙发上,单手撑住太阳穴,合上双眼。
但有种气息让她很快睁开了眼睛。
“打扰了,容后陛下。”
“你……”
凌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面前,昏暗的地毯上,铺上了窗帘缝隙中透出的一些亮光。
“你怎么会进来的?”容后有些惊讶,她的权力被解除,是不被允许随意进出本家住宅的。
“他们没有拦我,您相信吗?”
半开玩笑语气,脸上却没有一点玩笑的表情。
“……”
“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为了见王才来的。”
“!”
“有些话想要跟王禀报。”
凌御说着走向内室的房门,那里是专门为王准备的特别疗养间。
“等、等一下,王有病在身,不会随便接见任何人!”
容后语气强烈起来,生怕她拉开那道门。
少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激动的老妇人。
“在我面前,您就不要假装了。”
她的声音还是一样好听却不带什么感情。
“那里面根本没有王不是吗?王早就不在这里了。”
“啊……”
被她说出真相,容后一时呆住,不知如何应对。
“开始急着接回公主是一年前左右,是因为那时候王不见了对吧。为了保持九黎族的稳定和团结,才不得不撒谎,弄了个装病的笨拙理由。”
“你……想要如何?”虽说做了九年祖孙,可容后从来就不知道这女孩心里在想些什么,现在的她对自己到底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想忠告您几句话而已。”凌御走进戒备的老人,宛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告诫,“既然我知道王不在,其他人也一样,对手当然没有您想的那么容易骗,他们只不过都有自己的打算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您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吧,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
“就算公主即位,想要按您希望的方式重整阵式也是很困难的。您如果继续保持现在的样子,您的宝贝孙女可就要不好过了,她可不是我。”
容后明白凌御是在指责她的软弱。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张开嘴声音却出不来。
在她迟疑的功夫,凌御忽然转头看向别处,换了话题。
“一般的观点是,能察觉到自己的缺陷在哪里,人就会进步。”
“?”
“不过这也是因人而异。有很多人嘴上喜欢说自己如何不应该,却仍不肯做任何改变。”
“我认为,如果一个人知道问题在什么地方却不去试图改变的话,那个问题对他来说,与其说是麻烦,倒不如说是正合了他的心愿吧。”
“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不想知道,那是因为,只要不知道,就可以继续生活在‘简单轻松’的世界里;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不去做,是因为,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继续保持现在这样‘安定’的状态,不是吗?”
“!!”
话尾,凌御侧头看向容后,老妇人被这突然的注目吓了一跳。
“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一样,”少女的眼光再次从容后身上移开,“让我感到的不快的地方,我会立刻离开,没有任何留恋。”
“离开?”
容后心头升起一股不安。虽然摸不清凌御的心思,但她知道这女孩的能力。她也曾经希望过凌御就是亲生的孙女,可凌御毫无灵力的事实无法改变。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至少能留下,站在王室一边……
“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好主意吧。”
听到这回答,容后觉得她是真的要离开了——她看到凌御脸上露出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轻松,像是卸掉了重担。
可她并不知道少女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等这些结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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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想就这样结束吗?
“夙夜,你想要回来了?”
“不,只是有点事不明白。”
站在厚重的黑色书桌的旁边,夙夜十分有礼的回答刘义峥。
“您所想掌握的流向,到底是什么?您的弟弟和‘弟媳’,都是不需要的吗?”
“……我不是说过吗?即使能够掌控流向,也掌控不了人心。如果他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对的,谁也没有办法干涉。并非是不需要他们,而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被需要,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
一直对胞弟和任甄佳的张扬活动保持沉默的刘义峥,他的耐心终于耗尽了吗?还是因为真正的公主回归,要有新的计画呢?
夙夜思考着。
凌御在钥匙上玩的小把戏,真的是连他也骗过了吗?
“做公主的护卫不是简单的事情,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刘义峥赞许的拍了拍夙夜的肩膀,“从神殿的护法到王室的护卫,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不枉我那时把公主交给你。”
“是,先生教给我的,我会一直记得。”
是的,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去做。
夙夜恭敬的低头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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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升上头顶,九黎家也再次开始了活动。
一大清早,作为家族要员的三十几人就全部收到了通知,不管情愿不情愿,他们都齐齐聚集在了本家最大的会议厅中,等待着即将宣布的“重要”事件。
“突然召集大家,确实事出有因,还请见谅。”
族母容后站在主人的位置上示意众人落座,她的神色有些不安。
离容后最近的凌希深吸一口气,从神情有点恍惚的祖母那里接过话语权。
“把大家叫来的是我。”
其它人已经等了很久,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不见的公主现在又回来了,好奇和猜想理所当然填满了他们的脑袋。
“很抱歉,昨天是我做的不妥当,给诸位填麻烦了。叫大家来,也是想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因。”
凌希在桌下握了握拳。
“我之所以会突然逃跑,是因为,有人交给我这样东西。”
凌希从桌下抽出一个牛皮纸袋,将其中厚厚的资料取出亮在众人眼前。
“看过它之后,让我对我们家族中的某个人物,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昨天在宴会上,他又发出了不明目的的提案,让我不得不怀疑又是个阴谋,无奈之下,才选择了逃走。”
“!”
“!”
“……”
她说的难道是……
族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凌希究竟想要说明什么。
刘义衍也颇为惊讶,但他上沉着下来。
“公主,您该不会指鄙人吧。我不过是为了保护公主您,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怎么能说是阴谋呢?”
“是吗?”
不自觉间,凌希轻呼一口气,淡淡的反问。
“过去的十二个月里,义士集团的业绩连续增长,特别是你旗下的几个公司,连续兼并和挤垮了数个我族所属人员的企业,创下了骄人的成绩不是吗?”
“公主,这又是说哪里的话!”
刘义衍完全没有想到话题会突然大转弯到这个问题上来,善于应酬的他轻笑几声。
“商战是商战,市场要和族内亲疏关系分得开,只因为都是九黎族就手下留情,是不利于整个家族发展的。您该不会因为这种不相关的事情就怀疑我要对家族不利吧。”
“可是,刘先生,你的手下不留情有些过火不是吗?”
凌希将资料一一摊开,展示给族人们。
“经济上的东西,我不敢说我很懂,但我想在座诸位应该能看明白。”
“刘先生——据调查,你的公司是在与王室所属的企业签订合同的情况下,与其它的大公司秘密签约,通过商业情报泄露挤垮了它们,最后在两边都得到了好处,是这样吧。”
“还有,通过联手收购股票再打压股价,迫使公司不得不转让。利用间谍,盗取对手公司机密,让他们的反击计画启动失败——这次你去南非的目的,恐怕也不只是度假吧。”
“什么?!”桌上有个年轻男子差点拍案而起。他是刚上任不久的华净集团总裁,本来想通过和南非的一笔大单扭转老辈留下的不乐观局面,最近对方公司却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凌希的话无疑刺激到了他的神经,难道是刘义演在背后做了什么?
“啊,失礼了……”他发现自己失态,立刻重新坐好姿势。
“没关系,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凌希点头原谅他,话锋继续指向刘义衍,“刘先生刚刚也说,为了家族的发展,商战要和族内亲疏关系分开。可刘先生你商战的对象,就仅限于家族所属的人员吗?——这样的你提出的建议,我能够相信吗?!”
“……”
“对不起!”刘义衍还没有来得及发话,他的兄长先一步站起,深深的鞠躬道歉。
“是我管教不严,如果这些事都是‘真的’,‘证据确凿’,舍弟真是对家族的利益造成了很大的损害,而且使用这种手段,本身就是对我‘义士’声誉的污辱,我一定会妥善处理。”
听着像是丢卒保车的一番话,却暗示了刘义衍另一个转机,他立刻领会了兄长的意思。
“公主还是误会了,”他强忍住咬牙切齿的愤恨,保持着一个还算和气的态度,“商场上由不得自己,和族中权力没有多少瓜葛,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公主才刚回到我族,一定有人利用您来做文章。公主的材料不可能是自己工作的结果吧,那些所谓的证据,可信度还有待商权,贸然指责我恐怕也不够慎重。”
“……”
凌希沉下眼光,她要说的,已经结束了。
“那份证据是真实的,可以保证。”
突然,会议室内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意外的声音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