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畔
洛水，位于人界，是神在凡界极其重要的一个要塞，由洛水之神管理。而每一任的洛神，守卫洛水，其实就是守卫凡界的和平，防止妖魔入侵。
此时，洛水的主人洛夭仙主正悠悠的站在洛水边上。
洛夭面朝洛水，双手张开，云衣飞舞，似乎是在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洛夭。”
她这正沉迷间，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洛夭警觉的回头，看到背后的人，诧异中透着点欣喜：“师兄？”
但是，紧接着，洛夭就发现了溱白状况的不对劲。他扶着胸口，脸色惨白，最可怕的是，他身上的白衣上面有许多道凌乱的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割伤的一样。
空气中，弥散开血腥味。
“师兄——”洛夭连忙上来扶住他。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洛夭语气急切。
她已经有多少年没看见过溱白身上染血，溱白是什么样的人物，这八荒六合谁有本事把他伤成这样？
溱白的气息很乱，明显就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明显是动到了丹元，周身的灵力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外泄。
溱白朝着洛夭摇了摇头，他微微皱眉，冷汗直下，一开口就疼得到抽了一口凉气：“以后再说。”
“我想在你这里，找个地方闭关疗伤。”溱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这次是真的栽了大跟头，身体状况只比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更糟糕，几万年了，没受过这样的伤。
“好。”洛夭也不再含糊，直接就带着溱白回了洛水。
溱白的情况一定比他想象更糟，西梵天也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他不会舍近求远来到这里疗伤。
洛夭把溱白带入了洛水之后，溱白的气息越来越乱了，想必他来到这里也是靠着意识强撑的。
洛水是个灵力充沛的圣地，洛夭也不再含糊，帮助溱白先稳固了一下伤势。
溱白在洛夭的灵力催动下，终于是把胸口里面郁结的一口淤血给吐了出来。
洛夭连忙去给他擦干净，淤血吐出来之后，溱白的呼吸明显是舒畅了不少。
“师兄，以后你这受了伤把血往肚子里咽的习惯得改改。”洛夭语气有些责备，但其实更多的是担忧。
溱白看着她，勉力一笑，虚弱的开口：“你这丫头，管的可真多。”
后来，花寂把溱白送进了洛水的水窟里面，那是平日里她闭关修炼的地方。虽然比不得西梵天的灵窟，但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溱白这次受伤颇重，须得闭关休养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洛夭也就不离开洛水了，成日在水窟外面守着溱白，半步也不肯离开。
终于，几日之后，溱白的状况才算有了一点好转。
溱白虽然在与世隔绝的闭关，可是内心远远没有他表面上表现的这么平静。这次他真的太大意了，差点把命都给搭进去。
溱白双眼紧闭，可是想起发生的事，睫毛还是在微微颤抖。
那日，他刚刚送走花寂之后，本来是打算回去继续补觉的，结果没来由的就受到了攻击。
而且这攻击的来源，还是他自己带回来的。是那个叫清的猥，估计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只猥。他答应过不羡会救他，所以从昆仑将他带出来之后就暂时留在了西梵天。
他一直都处于昏迷的状态，而溱白又在劳心花寂出征的事情，所以也就没在他身上多留什么心眼。
忽然受到攻击，本来也没什么。可是，溱白却在同清交手的过程中被困入了幻境。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人在清的体内种下了枯骨幻阵。对于他来说，这原本不应该是一个棘手的阵法，但是幻阵里面又加入了迷阵。
猥族被困蛮荒，不死不活的遭受煎熬。清是唯一的幸存者，可是那样的感受也是感同身受。有了清这样一个媒介，溱白的意识直接就被困回了十多万年前。
蛮荒秘境。
纵使心如城墙，坚硬如铁。可到底是有不愿意也不敢去回忆与承认的往事。
溱白也不例外。
昆吾啊！
当年，五方天成，他是与他们背道而驰的妖魔始祖。封神大战里，昆吾的表现不逊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甚至比他们都更出彩。
他所追求的，不过是放弃流传下来的理念，给妖魔一个存世的机会，这天地间任何一种生命都应该有活着的权力。神族高高在上，为何就容不得一点脱离他们掌控的存在。
溱白觉得，昆吾追求的没有错，时至今日他还是认为他没有错。
可是，世间的法则如此亘古不变的定律如此。从来没有谁能够挑战天道的权威，天道认为他是错了，那他就是错的。
昆吾一气之下，劈断天柱，山河崩裂，浑噩之气漫延，冲出蛮荒，造成了生灵的浩劫。
天柱崩断，三界彻底分离。
封神大战，原本居功自傲的战神。一下子就变成了为八荒六合所不容的妖魔始祖，人人得而诛之。
“和我走。”
我原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的。
黄沙飞腾，狂风呼啸，天地间呈现一片混沌黑暗的样子。蛮荒千里，黄沙下面埋藏着数不清的枯骨碎屑，被风带起，说不出的凄凉诡异。
那个倨傲的狂神，一身黑色的战袍，上面已经被划出了许多口子，有的地方深可见骨，还在不停的往外面冒血。他的鼻梁骨上，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劈开了，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可不伤口。原本邪孽的脸上，此时却是写满了孤傲倔强，透着不顾一切的凛然。
定定的看着几步之外的那个白色人影，语气中透着点期待。
黄沙弥漫，溱白看得不太清他的脸，但是能够听清他的声音。
接着，他听到自己说出了一句话，“你不该这样的。”
语气散漫，却痛心疾首，透着责备。
我知道你的无助与痛苦，天道不公，你挣扎不开，可是你不该一意孤行，拿三界生灵的命去赌。斩断天柱，浑噩之气漫延，多少生灵因此而陨灭。
你说过你要讨一个公平，为那些无辜的妖魔讨一个公道。可是，你所要的公道是建立在那么多的血腥之下，那么多人因你而死。这样的公道，就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公道吗？
溱白嘴唇泛白，微微合眼，似乎觉得痛不欲生。
闻言，那个原本杀气腾腾的狂神却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他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想要看清面前的这个人，又似乎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东西错了，失神道：“你说什么？”
你曾说过会永远站在我身旁，我们会是毕生的知己。你曾说过要和我一起建造一个公道，我们要把这不公平的天理撕碎。
你在说什么？
“我是来杀你的。”溱白双眼忽然睁开，眸子寒凉，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出这句话。
似乎是听到了心裂的声音。
天柱崩断，自此三界不复。浑噩之气溢出，这凡世早已成了火海炼狱。血雨绵延不绝，无数的生灵化为飞灰，这让三界如何容你？
玄烨生死未卜，青稚不知所踪，洛水之上漂满了尸骸……你让我，如何容你？
青筋暴起，月下忽然出现在溱白手上，剑光四起，在黄沙中格外森冷。
天上忽然下起了血雨，一片红灼，灼烧了血肉。
昆吾忽然抬手，接住了铺面而来的雨花，鲜血打湿了手掌，他抬头面向长空，上面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血雨恍如倒灌。
霎时间，原本倨傲的狂神，此时却脸上锐气尽退，整个人说不出的凄凉。他抬头望天，神色露出点很少见到的迷惘，嘴唇翕忽：“原是这样？”
“原是这样。”
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遍已经没有了，不坚定。眼里寒光骤起，在血雨中凌空抓起一把周身通黑的长剑，剑身因为有了血水的洗礼，光泽更甚。
此为探花。
他紧紧捏住剑柄，瞧着那些落在剑身上的鲜血，慢慢被蚕食殆尽。
很好。
很适合杀人。
昆吾自嘲的想，手上寒光骤起，剑气割破黄沙，直逼溱白面门而去。
没想到，首先出招的居然会是自己。
溱白抽身去挡，两剑相交，在血雨黄沙中，撞出来的火花说不出的好看。黑白两道身影都在鲜血中，被一点点打透。
剑剑见血，招招致命，仿佛是两个千万年的宿敌，不死不休。
终于，碰撞，又再次被狠狠的撞开。
两个人都倒飞出去几米，运转灵力，落在黄沙堆里，才稳稳的站住脚步。
不约而同，几乎都要呕出一口鲜血，却像是有默契一般，都狠狠的咽了回去。
原本以为，此后可以一起站在光芒万丈下，可以一起站在云头虹海间。史书簿里，功名册上，总归是有两个可以写在一起的名字。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原来到头来，不过如此。
于是，两人再次提剑跳起，碰撞，剑光与血光交相掩映，再没有哪一道风景比这更好看。
最后，率先刺破心口的，却是溱白的月下。月下似乎带着寒光，不带一丝犹豫地割破昆吾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刺入，又从背后捅出。
鲜血横流，这位狂神终于像是中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他眼睛里面没有了那种杀气腾腾，也瞧不见恶毒愤恨。
溱白愕然，脸上的情绪终于大变，脸上喷满了鲜血，不知道是昆吾的，还是这漫天的血雨。
很湿热，粘稠。
腥臭不堪。
“为…为什么…”溱白几乎像是控诉一般吼出来。
为什么要心软。
为什么要放过我？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明明一切都算计好了。
他失神的看着探花，那柄凶剑，由于主人凌厉的衰退，上面的杀意也在慢慢衰减，此时正被主人无力的垂在地上。
刚刚明明有机会，全力一击，一击毙命。
那把剑，应该是从他心口里面插过的。
为什么要收手，为什么要心软，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死？
终于，似乎是听到溱白的质问，昆吾终于抬起了那颗垂下去的头颅，明明是极其好看的脸，可是上面却伤口密布，鲜血横流，唯一有一点神采的，就是那双眼睛。
不像是刚刚那般赤红可怖，明明是染满了鲜血，可是里面的神色却是那样温柔，那样熟悉。
“因为…舍不得啊……”
昆吾薄唇轻启，胸前里面的鲜血，终于再也掩饰不住。随着张口，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再也没有办法把它们往回咽下去。
因为舍不得啊，笨蛋。
平日里受一点伤我都心疼的要命，怎么可能还让你和我一起死呢？
我堕入黑暗，满身血污，泥淖不堪。可是，你不是，你应该高高在上，悬挂九天，那样尊贵无暇，不可染指。
“等到一切都平定了，我们就去游历吧！”
“你想去哪里？”
你是笨蛋吗？只要和你一起，去哪里都好。
我会为你傲剑四方，而你就负责好好守在我身边。
力道抽尽，狂傲的狂神终于退去了所有的色彩，那原本屹立不倒的身躯，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由于身躯的抽离，月下被冷冰冰。从那副残破不堪的肉身上再度拔出。
直到昆吾向后倒在了黄沙里面，那种撞碎枯骨的声音才让溱白如大梦一般惊醒。
看到面前的景象，那双原本澄清淡然的眸子猛然锁紧，定格在那倒下的残躯上。那战无不克杀无不胜的狂神，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只剩狼狈。
谁输谁赢，一眼便可瞧清。
我一直想着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打一场，没想到却是非在这种非生即死的时候。
他躺在黄沙上，脸庞朝上，如倒灌一般的血雨毫无保留的砸在他脸上，洗去了灰尘，只剩血污。他的眼睛还没有合上，里面还像是燃着把火焰，现是在期待着什么，只是那把火焰慢慢熄灭。
溱白定定站着，胸口里面的痛苦像是有无数条毒蛇在啃咬。漠然苍白的脸色之下，没有人知道他疼的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最后，那位尊贵的神君，却没有再向前一步，只是踉跄着开始后退。沾满鲜血的月下被他无力的拖在地上，后退几步之后，终于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消失在黄沙尽头。
那躺在地上垂死挣扎的黑衣男子，还维持着那个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最后，狂风血雨中，那伸出的双手开始慢慢消散。整个人也消散成尘埃，融入漫天黄沙中。
其实，舍不得啊…
没有人听到这一声孤魂最后的叹息。
而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