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惊了一惊，赶紧闪身躲到了廊柱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过、来！”
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过来，说一个字便停下喘息几声，好像随时便要断了气一样。
那是主人的声音。
被发现了吗？初夏紧紧抠住廊柱，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瑟瑟的落叶一般，却又拼了命地忍着，一动也不敢动弹。
良久，才听到一个磁性低沉的男子声音：“是。”
她暗下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这声音极为熟悉，明明没有听过的，可又好像早已在心里萦绕过千万遍。
她鼓足勇气，悄悄打廊柱后面探出头来，往温泉处望去。只见温泉启蛰气氛氤氲，在漫润的蒸腾雾气中，主人正浸在温泉池里，反身两只手臂趴在池边，闭目养神。
温泉水沸且清，池上雾气升腾，可主人的脸色却仍是青白中透着死灰，不带一丝人气。
他的身后，一个半倮着上身的青年正拿着浴巾，轻柔细致地为他擦背。
那个青年……
初夏募地睁大了眼睛，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几欲出口的惊叫堵了回去。
那个青年，正是当日突然消失的蓝衫少年！
许是泡得舒坦了，主人悠悠地喟叹一声：“嗯——”
青年停下了手，低声问：“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主人依旧闭着眼，半趴在池边，似已睡着了般，好一会儿，才问道：“祭坛的事都准备妥当了？”
“是，神坛已按主子的吩咐，七七四十九根神柱全已建好，需准备的各式祭品、三牲、表文等也业已就绪。”
“好，”主人几不可见地微颔下首，“乐枫，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是，还有两日便是十五了，只要人祭到位，主子便可举行仪式，向无上鬼王进献了。”
“嗯。”主人慢慢地转过身去，背靠着池边，伸出一只手，乐枫立时明了，忙从池边放置的小几上取了玉盏倒上酒，递到了他的手上。
主人轻呷一口杯中琼浆，才慢慢地说道：“这个月日子还没到，不急于一时。”
“可是主子，距离上次献祭已过三十年，如今您寿元逝尽，只能每日靠食人心维持生气，如今既已万事俱备，人祭也已准备完全，为何还不开始？”
“我要等一个人。”
“一个人？”
“这次的四十九个人祭，全是我这些年自四方亲自搜罗而来，各个资质都是不错，其中有个小女孩更是制鼓的上等材料，可惜，年纪太小，需得再养两年。她姐姐么，也算是上品，只是比起妹妹来还是差得远。”
“可惜我等不了两年了，这次只能以她姐姐为祭，献给无上鬼王。但她姐姐毕竟质数不够，若心不诚意不敬，亦是无用。我需要一个自愿献出皮肉和骨头做鼓的人，只有全心奉献，才能得鬼王庇佑。”
主人再呷了一口杯中酒：“下个月，姐姐就满十五了，介时，只要她愿意向鬼王献上自己的一切，让我做出最完美的人皮鼓，我便可以再向鬼王借寿三十年……三十年呵……”
主人的声音弱下去，似乎说这些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他有些无力地趴回到池边，重又闭上了眼睛。
人皮鼓、鬼王殿、献祭、借寿……
只要向鬼王进献上最完美的人皮鼓，就能为主人借来三十年的寿命，靠着这些无辜少女们的皮肉骨血，主人活过了一个又一个三十年。
初夏突然领悟到，一直以来，主人看小寒的眼神，似乎并不是真的对她存在着什么贪恋，而是把她看成一件世间罕有的物件。一想到小寒可能被制成一面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鼓，被可怖的无上鬼王拿在手里，初夏便觉得毛骨悚然。
她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嘴，生怕控制不住尖叫出声，另一只手死死抠住身前的廊柱，指甲都嵌入了木头里，丝丝鲜血顺着甲缝渗下。
小寒，她的小寒啊……
她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是死，也要把小寒送出这个恐怖的地狱。
初夏拼命寻找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始终未至。直到一个月后，她十五岁生辰的前夜，她终于又见到了主人。
主人依旧是一身玄色长袍，兜帽遮头，看不清面目，只露出一双冰绿如蛇的眼睛。
初夏跪在他面前，含着泪祈求，她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皮肉骨血，为主人换取三十年的寿元，只求主人答应她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主人的声音仿佛从地狱最深一层飘出，阴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跪伏在他身前的初夏，如神睥视天下。
“求您，放过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