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忽高忽低，飘飘落落，如一条无形的音线钻透耳膜，在脑中恣意侵占。
“……月姥娘，八丈高，盈盈照山腰……闭上眼睛好梦到。”
脑子里慢慢地放空，什么也想不到，只剩下这萦绕不去的歌声。
渐渐的，头晕晕沉沉，眼前的景象像被什么拉扯着似的，模糊变形，让人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大睡一场。
白念惜踉跄着往后退一步，却好像一脚踏空在了无边无际的云里，软绵绵无处着力。
“这是……什么鬼东西？”严正明眼神已然涣散，他集中了全部的力量，双手捂紧了耳朵。
可是那歌声，却仿佛刻印在了脑子里一样，仍然一遍遍回响。
白念惜与路离对望一眼，深吸口气，凝神片刻，收敛已近分崩离析的心神。
身后的严正明已跪倒在了地上，张灵玥强自支撑着，不由自主地倚靠在山壁上，喘息着，突地一抬手，“啪！啪！”奋力甩了自己两个耳光，强迫自己不被这乐声所迷，然后一转身，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严正明的脸上。
严正明被打得愣了神，半晌才猛然惊醒，慢慢地扶着山壁站了起来。
只有小花魅还清醒着，在白念惜与路离之间急切地飞来飞去，连声叫着：“师尊！别睡，千万别睡！这第五峰的大妖是梦魔，她最擅筑梦，一旦进了她为你编织的梦里，别再也醒不过来了！”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
“小姬玲花呀，你如此多嘴，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么？还有你们，你们不乖哦！为什么不睡呢？既如此……”
“闭上眼睛好梦到……好梦到……梦到……”
山谷中阵阵回音，仿佛在人心里荡漾。伴着歌声，他们眼前现出一道浅浅的火光，一盏样貌古拙的油灯在静静地燃烧，但奇异的是，那灯里燃着的不是灯油，而是一个个飘忽的影子。
好像正是他们几个。
严正明打了个哈欠，率先闭上了眼睛。
张灵玥早已自顾不暇。她眼神一片空洞，茫然地望着前方山路的尽头，忽然似看到了久别的情人般，痴痴地一笑，全身都放松下来，手臂软软地搭拉在身侧，背靠山壁坐在了路边。
她的眼睛，也闭上了。
路离死死咬住下唇，口中漫出一股血腥气味，握紧的拳头，指甲深陷在掌心里，掐出几道透出血红的印痕来。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月姥娘，八丈高，盈盈照山腰……”
诡异的哼唱并未结束。
严正明和张灵玥睡着，可嘴却一张一合，开始跟着飘悠的歌声一起：“照得毛娃睁眼瞧。毛娃乖，快睡觉，闭上眼睛好梦到……”
那情景诡谲万分。
可路离哪还顾得上他俩，他想要运转灵力抵抗，却浑身软得像棉花般，只能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看向白念惜，却发现白念惜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噙着笑意，陷入了悠长的梦里。
路离的精神全然退散，终于也睡去了。
梦里是扶摇山的一片蔥蓉，他沿着山路拾级而上，再拐过一道弯，穿过那片翠竹林，便到了后山的碎玉泉。
这碎玉泉本是个天生天长的温泉池子，处在扶摇山巅，加之汲取天地灵气，时日久了，周围生出各种仙草，池水温润了四周草木，又反之受其影响，也愈发纯净，慢慢的，四周竟灵力充沛，宛若仙境。平日里，扶摇山上的各路神仙精怪都爱到这儿来沐浴。后来见来往的人多了，白念惜干脆带着他一道，将此处好好休整了一番，分砌出了“梅池”、“兰池”、“莲池”，铺上雨花石路，还设出专门的浴后休憩之处，以供诸人使用。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再往深处走，还有处池子，位于碎玉泉的出水口，那才真是“温泉启蛰气氛氲”，泡上一泡，让人骨酥肉软。这处无名池，是白念惜的专用。
白念惜……
这名字在他心中百转千回，鬼使神差般的，他朝着无名池走去。
期盼着什么，不可说，不敢说，不能说。
离无名池越近，雾气越浓郁，几近伸手不见五指了。可他回望山路来处，却仍一眼看见白念惜于雾中行来。
他不知怎么的，莫名的慌乱起来，左右看看，疾步隐身到了竹林之中。
只见白念惜已到无名池边，将手中衣物放到池边的置物架上，褪下身上衣物，趟入泉水中。
热腾的温泉水一直浸到他胸前，哪怕水雾漫漫，也掩不住那墨黑的长发，和被黑发衬得愈发如玉的肌肤。白念惜似乎泡得极舒服，情不自禁地喟叹一声，整个人似没了骨头般的，反过身，两只手臂趴在池边，在雾气蒸腾中，昏昏欲睡。
他一点儿也没发现，竹林暗处，有一双幽深的眸子，一直死死地盯着他。
没过多久，他就真的睡着了，手臂脱了力，身子也慢慢地往水里滑下去，水已漫过了他的肩头。
“该死……”
林中，路离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本想偷偷离开，可眼睛不受控制地流连在那片雪肤上，双脚更似生了根一样，半步也动弹不得。
一边唾弃着自己的无耻，一边却又放纵着自己的心。
温泉池弥漫的气氲里，他看见白念惜已经越滑越下了，温热的泉水已经浸漫到了他的下巴处。
竟这样贪睡……
他不想过去，或者说他根本不敢过去面对这样子的白念惜，可是……再不过去，只怕白念惜会睡死在温泉里了。
他几步便跨了过去，跳进池里，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白念惜的腰，将他往上一托。白念惜一下子惊醒了，懵然地张开眼睛，转回身去。
“嗯？小喵……”
白念惜懵懂地看着他，即不明白路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路离怎么地就又不高兴了，紧皱着眉头，眼里有种他不能理解的隐忍情绪，还没等他站稳身形，路离就松开了手。
白念惜踉跄着往后一倒，背砸到了池边，不由吃痛地咧了咧嘴：“你轻点啊，就不能扶我一把。”
路离没理他。此刻他浑身都是烫的，只想努力维持最后一点点的冷清。可是在这热腾腾的雾气朦胧间，他的脸色有了温泉水的浸润着，虽然还是写了满脸的生人勿近，却又泛着平日不见的微红，连眼神也水润润的，带出些少年人特有的气质来。
白念惜看他的眼神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