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太多的错事,以至于站在你的身边终日心内惶惶。我眼前是剑出倾尽天下,是热血溅了衣纱。寒栖镇数千生魂悠悠,虽不是丧于我手,我却责无旁贷。而苍梧天都一役……”
他的声音沙哑:“千余修士伤亡……他们日日夜夜都在唾骂我怒斥我,说我是双手浸染鲜血的恶魔,是冥族本就当亡的余孽,是六界要共同铲除的毒瘤……”
镇定和冷静终究是在言辞里又趋破碎,他蓦地合眸,喉结滚动,没有再说下去。
然后慢慢地,唇边绽开一抹无奈而又宠溺的笑意。
“可是我这个魔却偏偏无法堕落个彻底,偏偏爱上了你。你这个人哪……闭眼宛若神佛,睁眼却是红尘三千温柔。我常常在想,要怎样地站在你身边,才能配得上你的清风霁月,尘埃不染,才能担得起你的存道于心,泽被苍生。”
“如今是时候了,让我以血洗净过往的罪,才能问心无愧地执你的手,问一句心悦君兮,君心可同?”
他不舍地慢慢绕开手指尖白念惜的发丝,复又一笑:“你乖乖的带着白折竹退至十里以外,待我灭了霍逸风的魔心,将这一汪血海化为澄澈碧湖,再来寻你。”
白念惜湿红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路离,却独不能成声。他咽下满腔的血泪,也朝着路离笑了。
灿如夏花,短暂,却足以照亮路离的一生。
“好,你去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这几个字说出了口,但他知道,这是他的爱人的选择。那个一开始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的孤冷少年,终是生了爱,悟了心,把六界苍生,一花一木都放在了心里。
现在,他的小徒弟、他的夫君,要为了他们都挚爱的这片天地,和生存于这片天地之间的万千生灵,把血肉骨头都献祭出去。
只因为总要有人站出来,放下所有私冤和仇恨,总要有人选择了这一条或许被讥笑作愚蠢的狭路。
哪怕为之付出所有,以至于生命。人也好,神也罢,心中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白念惜知道,就在此刻,路离选择了他要走的路。
他不舍,他心痛得恨不能死去罢了,但他却理解。所以他说:“去吧。”
两人眼神纠缠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半晌,路离募然抽回手指,转身直掠而起,朝着茫茫血海投去!
血海波涛汹涌翻腾,想来海中必是一番血雨腥风的搏杀,可是无人能助无人能替,那一切,只能路离一人承受。
渐渐的,血水淡作了清澈的河水,慢慢地,血海不再是血海。
随着霍逸风魔心的覆灭,吞噬九州的猩红,成了滋润沃土的流水。
结束了,都结束了。
身后是九州大陆,万里河山,在初升的朝阳里描绘出人世间最动人的景象。有草木争荣,有飞鸟啾鸣,有孩童啼哭,有新妇笑骂,有老人絮语,有油烟味,有芳草香。
只是没有了路离。
白折竹已被其他修士带去休息。路离砍下的那一掌不算太重,应是过不了一时三刻便会醒了。
独留下白念惜静静地站在碧湖边,他慢慢地躬下身,鞠了一捧清澈的湖水,再深深地看进湖底里去,仿佛在那里,有他已经不在了的爱人。
所有人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红着眼眶却没有上前。他们知道,白念惜不需要安慰,或者说所有的安慰予他而言,都已经毫无意义。
有年轻的修士不解:“白仙君难道不伤心吗?他为何竟一滴眼泪都没有?”
可是他的问句被一声声叹息堵了回去。
怎么可能不伤心啊,这一刻的白念惜,只是一个与挚爱永诀的无助之人,是被他的新婚的夫君留在血海里的小师尊。
那片血海在他心里沸腾。
七日七夜过去了,白折竹来过、夜阑孟轻羽来过,可他们唤不回白念惜血海沉浮中的一颗濒死的心。
“生与死啊,就像一条河的两岸,莫说人了,便是神与仙,都不过是在渡河。”青桑真人走到了他的身畔,叹息着说道。
白念惜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一汪净水,淡然道:“我是该称呼您青桑真人,还是玄清道长?”
青桑真人一怔,有些讪讪地挠挠油头:“什么玄清子啊,千年前的事了。”
“要不是霍逸风提及当年在万绝秘境中阻他之人为玄清子,我还不知原来真人便是千余年前名满八荒的广虚观观主——玄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