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阳试着用双腿使劲走下地来，昏迷半个多月，身子虚浮着失去了重心，走不两步累的直喘气，软软的跌进椅子里，心里直打鼓。
他记得自己伤的是背，算上火场边儿挨的一板砖，顶多给拍个半身不遂，他四肢协调，只觉浑身乏力，跟脑子无关。
胳膊上一阵阵酸疼，撸起袖子一看，十几个针孔星罗棋布，轻轻一碰疼的更明显，他恨恨的骂道：“狗日的严良。”仿佛是为了附和他，院子里传来“咩咩”的羊叫，阿阳条件反射的吓出一身冷汗，无形的臭味翻滚着钻进鼻子里，熏的他直犯恶心。
羊圈经历可谓是记忆深刻，毕生难忘，尽管他当时头脑昏昏沉沉，对外界的感知很迟钝，脏乱的环境抑或舒适干净的区别在于给他带来的潜意识感受，一种是呼吸受阻沉闷的痛苦，一种是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全然入睡。
痛苦总是让人铭记，阿阳顾不上腿麻，扣住桌角的手关节发白，ting身站起，草草的打量一圈周遭环境，一所小破院子里的三间破瓦房，窗外是牲畜棚，又破又脏，想起自己曾经在里面待过就头皮发麻，即刻便想溜之大吉。
心神一慌，碰掉桌边的消毒水瓶，他躬身去接已然来不及，忽有一人慌慌张张的从对面拿麻布帘子当门的小屋里出来，个子蛮高的男孩，上穿白背心，下穿一条不过膝的短裤，一脸见鬼的表情瞪着阿阳，伸出一只手指着他结结巴巴的叫道：“你你你…你好了！”
阿阳见过这人，期间他醒来一次闹着给阿苏报仇，这人不用任何人帮忙，独自将他五花大绑，事后还腆着脸笑他像螃蟹。
想起来了，他是给一个叫“阿黄”的白痴气昏的，就是眼前这家伙。
“你别过来！”半截玻璃瓶成为阿阳的傍身武器，高度紧绷的精神挣的他一个踉跄，险些儿摔倒。
阿黄身子一闪，已来到他面前，扶着他胳膊傻兮兮的笑道：“哥，你刚好，不能乱动，嘿嘿。”
阿阳被他捏着十几天来天天打针的部wei，五脏六腑霎时缩成一团，脸涨的发紫，脖颈青筋根根迸现，手一松，玻璃碴也掉了，气息粗重道：“找死啊！”
阿黄小心翼翼的把他的胳膊放到椅子扶手上，一双大板牙时刻露在裂开的嘴唇外：“我妈交代的，让我看着你点，你可千万不能乱动，不然这一身骨头散了架，我妈可没本事给你装回去。”
散架？阿阳面如土色，他道好歹算个硬汉，但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白痴彻头彻尾的二愣子，意气用事行不通，遂恭恭敬敬的说：“我这条命能保住全靠你们一家，不知兄弟尊姓大名？回头也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阿黄突然昂首挺胸，正经八百的回答道：“我姓郭名阿黄，再过几年就十八。”
“哦哦原来是小黄啊，早有耳闻，久仰久仰，这个年头像你们这样乐于助人的不多了，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搅扰这么多天，实在过意不去。”阿阳三心二意的说。
阿黄：“别说了。”
阿阳一愣：“有什么问题么？”
阿黄摇头晃脑：“留着给我妈说吧，你是没听见，她一天抱怨十八次都多：‘哎这人到底什么毛病，花我几百块了还不醒？’‘再不醒我也没辙了，我填不起无底洞。’念个没完，太烦了。”
阿阳忙说：“几百块而已，回头我给你送一千。”
“别介！”阿黄说，“严良已经答应垫了，给重了你们不就亏大了？我妈不定傻乐成什么样呢。”
阿阳：“……”
“真是严良送我来的？”
“应该是吧，我没亲眼看见，妈说是的。”
阿阳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我这就找他算账去，妈的，世上好人死绝了，他一个刽子手充当起观世音菩萨来了？”阿黄眼疾手快的拽过他肩膀往床上一甩：“消停点儿，先算清我妈的账再算其他人的。”
阿阳几乎给摔懵，撑了几下才半欠着身子：“我保证回来还钱，明天，不，最迟今天天黑之前，我家住的不远！”
“不行，再动一动，羊圈就是你的新家！”阿黄智力低于常人，却并不好糊弄，只因他遵从王连十年如一日的驯导，那就是任何人的话都听不得，老妈的话才是金科玉律，全世界只要听他妈的一个人的话就够了，保证他上不了当，吃不了亏。
难为王连想的周全，她经常不在家，怕儿子被人糊弄，阿阳苏醒的时间没个定数，指不定什么时候醒过来，临走前再三叮嘱阿黄，关于钱的问题一概拒绝，比如借钱啦、还钱啦，特别是，不许坤离开，管他说的天花乱坠反正一概当耳旁风，他不依不饶的话，大可以口头上吓唬吓唬，拳打脚踢之类的得看情况决定。
一听羊圈，阿阳心悸如雷，自己大病初愈可杠不过这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黄兄。难得的是，阿阳起初没发觉阿黄脑子有问题，才处处忌惮，渐渐的从阿黄话声里找到漏洞，他拿几个尖锐的问题加以试探，结果毋庸置疑，阿黄身体力行的表明自己的脑子约莫有蚕豆大小。
“兄弟，哥带你驰骋草原，看青的草，红的花，飞的鸟，游得鱼，去不去？”
“什么时候去！”
“说走就走。”阿阳稍微改变策略，阿黄好奇心大胜，他说的那些东西他早已司空见惯，而他之所以好奇与期待，是因为他在外面从来都是一个人，突然想有个玩伴。
“不用你扶，我自己可以。”阿阳力气逐渐充沛，心急如焚的摸索下床，谨慎的应付阿黄每一句问话。
他们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忽听屋内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哥，你回来！坤是骗你的，你出了这道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阿黄傻笑着回头：“瞎说，他带我去玩，他也玩，我也玩，我们一起玩，伊朵，我就讨厌你疑神疑鬼的样子！”
阿阳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个人，那女孩太文静了，自始至终没发出半点声响。伊朵小跑着来到两个男人中间，两手分别抓住他们的衣角，仰望着阿黄，声音稚嫩甜脆却很果断：“哥，你别让他走，你妈会生气的！”
阿黄不乐意的扭过脸：“我妈生气关你什么事？坦白告诉你吧，我不喜欢和你一起画画。”
伊朵嫩白的鼻翼急剧收缩，咬住嘴唇，胸口一下一下起伏，愤懑的吐出几个字：“当然关我的事，你捅出娄子责任都是我的。”她锋锐的目光转向阿阳，阿阳急迫的神情早惨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