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朝阳哥哥在王大夫那没走。”普普执意去王连家找朱朝阳，坚定道，“如果找不到，咱们再去林狗的帐篷那儿，他肯定被什么拌住了脚，否则早该回来了。”
严良默不作声的拾起几根长长的干树枝，折的长短不一，在坟头渐次摆开，仿佛没听见普普的话。
骆英豪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他指望用来逃出生天的一千万石沉大海，输掉的是自己的未来。
“严良哥，你还有心思立墓碑么？”普普知道他心情不好，任何人被愚弄以至于铸成大错心情都不会好到哪儿去，“尽快离开是非之地才是啊，你这样做只是给对方留下线索。”
严良一意孤行，愣是拼出“巴图之墓”四个字，这还不够，缀在末尾的是“严良立。”
普普愣了愣，接着狠狠一惊：“你疯了！”她不是没见过严良在地下室里的不闻不问，将巴图交给她撒手不管，后来他故意躲着朱朝阳，都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跟小家伙打过交道，情势所迫，朱朝阳主张用巴图引开严良，他们才有今天。当时他们打的是严良看在阿莱的份儿上也不会抛下巴图不管的主意，难以想象自那以后严良忙着讨好林狗，居然还有功夫跟一个三岁的小孩建立友谊？
普普猜不透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必须阻止严良的一时冲动，伸脚踢乱树枝，拽着严良就走：“你不是说巴图的死跟你没关系？现在的你却一脸歉疚！”
严良任由他拉扯着踉跄而行：“因为不管往哪走都是死路一条，你知道么，我很后悔没对陈双娇下死手。”
地面凹凸不平，枯黄的野草有点绊脚，普普忽然停下来，掐掐严良的脸：“很好，你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已然发生的事情永远不值得后悔。严良哥，你刚才的自信哪儿去了？不就是被骆狗骗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光是为了成全他才对林狗下手，尽管结果不尽人意，至少你为巴图努力过。”
严良茫然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普普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去找朝阳哥哥。”
“我觉得，还是不见朱朝阳的好。”
普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严良轻笑：“是，无论走哪条路，走之前都要和朝阳汇报一声。”
普普的心一沉：“你什么意思？自从打过那通电话，你就变了个人一样，骆英豪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一千万，”严良耸耸肩，“飞了，你知道为什么么？朱朝阳拿走了，都是因为你们我才一步步走入绝境！”
——
车带音响散发出悠扬的轻音乐，骆英豪抖了抖烟灰，摇上车窗，方向盘就在他手里，前方的道路又直又宽，他的目光扫过后视镜，几辆电动车驶过，带起一幕烟尘，没人往他这边瞧上一眼，多好。
车内适宜的温度却使他出了一身汗，好像有一双坚硬的铁手频繁拨弄他拉到极致的心弦，集酸痛焦躁于一身，不厌其烦的试探着他的耐力。
这是林建德帐内人去楼空落下的一辆车，他甩脱朱朝阳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车子据为己有，向哈市机场进发，国外的朋友房子都准备好了，大好前程近在眼前。
跑了几里地远，手机信息弹出的一张照片如当头降落的霹雳，炸的他七窍生烟，急踩刹车，把照片翻来覆去的看。
可惜看再多遍也改变不了照片上与阿阳合照的女孩是心心。
心心的确是他无法释怀的一块心病，斯人已逝，愧疚归愧疚，沉浸在里面出不来是不可能的，他想用心心的死博得严良的同情，也实在对林建德恨之入骨，他从未想改写心心已死的事实，甚至，报不报仇也无所谓，尤其是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经过上次雨夜祭坟的灵异事件，他内心敬而远之的恐惧多于同病相怜式的怀念。
乍一见到这张照片，骆英豪见鬼似的一声大叫，手机差点摔出车窗，冷静下来才发现照片后又发来几条信息：“老板，很意外吧？我没能去陪小苏哥，真是遗憾。”后面加一个诡笑的表情。
“小苏哥在天有灵，保佑我安然无恙，还给我送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你说这是什么运气啊？小美人口口声声让我帮她找爸爸，你说我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呢。”
骆英豪的手狠狠哆嗦了一下，喉结上下滚了一圈，最后一条是：“小美人成天抽抽搭搭，脑子里只装了一个爸爸，也难怪，衣食无忧的条件里养成的千金小姐，突然被拐骗道这穷乡僻壤给一个傻子当媳妇，肯定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刺激。”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麻木的神经倏地通了，林建德把骆心言当成骆英杰的女儿，谎称她死了，以为这样可以促使他对他死心塌地，实则卖了，殊不知他是骆心言的亲爹，骆英豪曾不止一次的对自己发出疑问：“莫非是老天惩罚我么？女儿没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他颤抖着输入一行字：“我怎么才能确认你不是撒谎？”停药两天，浮肿尚未褪去，情绪激动导致的筋骨痉挛感觉从头到脚被覆了一层厚厚的膜，触碰屏幕的指尖隔着什么无所抓寻的东西似的。
马上有了回应：“信不信由你，你说咱们要是化敌为友，我喊你一声岳父，小苏哥会不会气的活过来？”
小苏哥活不过来，骆英豪倒是有拿他当垫背的迹象：“说吧，多少钱，五十万够不够？”
阿阳：“你女儿就值这几个钱啊，看来我高估她了，也高估了骆老板您的底子。”
骆英豪长吁口气，胸口反而越发堵得慌：“一百万，不能再多了，钱款都在公司户头，我私人账户上只有这么多，不行的话……”“那就撕票吧？”不是他不想说，阿阳根本没给他机会：“一百万两百万的，搁以前，小的早替您卖命去了，今时不同往日，太多事都回不去了，骆老板，我想要严良的命。”
骆英豪眨了眨发花的眼睛，不知怎么，感觉吊在脖子上的刀突然转移开，些许欣慰浮上心头。
——
朱朝阳逼他跟严良面对面说个清楚的时候他玩命挣扎，急惶惶的一口气奔几百米，好不容易才甩掉。朱朝阳担心严良知道自己跟骆英豪在一起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决定带骆英豪去说清道明，事关一千万的承诺和严良的未来，万一真的将骆英豪毁诺的原因归咎于朱朝阳头上，几年的情义姑且不说，说不定兄弟俩会闹的反目成仇。
朱朝阳能守在树丛里挨到半夜堵他，这段情谊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可见一斑，按理说，早该追来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不见朱朝阳的身影。
手机“嗡”的一声，那串陌生号码令他头皮发麻。
“小美人想跟爸爸视频，我不忍心拒绝她，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骆英豪迫切的想确认一下骆心言是否真在阿阳手里，视频他求之不得，阿阳真这么一说，他反而捂着自己的脸，望而却步：“你告诉她，爸爸很快就去接她。”随后他兀自关了机，闭眼吸气，缓缓调转车头，眼中迸出暴虐的凶光。
——
没有人比他更急了，两面三刀的小人穷追不舍，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他。
朱朝阳全力奔跑，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跑起来快的惊人，道路边是一马平川的草原，不存在任何阻碍，风景迅速掠过眼角的余光，精锐的瞳仁只被一个人霸占。
“你停下来听我说！”喊声被吹散在风里，朱朝阳肋间血口崩裂，速度却不迟滞。
普普忽然挣脱严良的手跌坐在地，严良终于止步看向她，上前拉她，普普抗拒的闪避着：“朝阳哥哥叫你呢你没听见么？我不走了，我要去找他！”爬起来向朱朝阳挥手，严良站在原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我接近骆狗就是无耻败坏，他和骆狗串通一气，你还向着他！”说话间，身影一闪，夹在普普和姗姗来迟的朱朝阳之间，充血的眼睛放射出显而易见的敌意。
朱朝阳缓缓放慢脚步，严良的眼神钢锥般命中他最坏的猜想，他也不拐弯抹角，开宗明义道：“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想你越陷越深，被骆英豪带歪，一时的误入歧途没什么，钱没了可以再赚。”
严良翘起嘴角，丧心病狂的笑声里渗出浓烈的苦涩，一丝血气顺着喉咙涌到唇边，他硬生生压了回去，嗓音异常低沉：“谢谢你朱朝阳，急急忙忙的赶来告诉我这个道理，我总算明白我们和你的差异究竟在哪，不是我们不够资格与你相处，而是你不配。”
朱朝阳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憋着一口气说道：“你想想，骆英豪那样唯利是从的人，你收了他的钱，有理也变成没理，而且再也别想摆脱他。”
严良：“其实时至今日我才发现骆英豪才是跟我志同道合的人。”
“你这是自暴自弃！”朱朝阳愠怒道，“你非但没杀死阿阳还救了他，这就是你和他最大的区别，严良，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任何难题必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严良左侧眉峰倏地一挑：“是么，两条人命也能解决么？”
朱朝阳怔了怔，忽然觉得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事情好像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普普碰了下他的胳膊，尽量隐晦的小声说：“林建德的死可能和严良哥有关。”说完她也迷糊了，阿阳既然没死，巴图死于林建德之手，他手上沾的第二个人的血会是谁的？
“想听实话么？”人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会变得不可理喻，平时极力避讳的东西，倘若被人拿出来反复质疑、指责，对与错，一箩筐全包揽了，摆明了较劲儿，“巴图因我而死，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他断气前喊着‘哥、哥’的样子，他拼命的想抓住某些合他心意的东西，尽管那些东西注定了永远不会属于他，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们都往前走，而我在途中被石头绊了一跤，干脆走了岔道…岔道上有许多你们那条路上很难碰到的宝贝，在这里唾手可得，唯一的缺点是光线有点暗，始终像行将入夜。”
“人的眼睛在黑暗里待久了，乍见阳光的时候刺痛难忍，但终究会适应的。”
“我想我是那个无法适应阳光的例外。”
朱朝阳突然咆哮着揪起他的脖领子，命令道：“适应不了你也得给我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