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明天满三周岁,营养不良使得他发育不良,走起路来蹒跚着,像大病初愈的重症患者,双腿软弱无力,时不时地摔倒,只会说些简单的单词,连起来成了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姐姐带你去找阿莱哥哥好不好?”
巴图怔怔的说:“浩。”
普普再三叮嘱:“明天你哥就永远离开这里了,再也不回来了,你懂离开的意思吗?”她坚信巴图听得懂自己说的每句话,巴图像个感情丰富的小哑巴,听见喜欢的事就咧着牙齿没长齐的嘴咯咯笑,听见违背他意愿的事,本能的嚎一嗓子表示自己的愤怒。
“我看算了吧,小不点哪能靠得住,就知道吃、玩。”朱朝阳反对普普的主意,明天是阿莱离开的日子,让巴图,一个瞎屁不懂的小孩跟他哥告别,届时发挥哭嚎绝技,挽留阿莱,到时候旁边的普普帮忙做翻译,说巴图宁舍不得阿莱,他愿意和阿莱替换,只要别把哥哥送走,把他卖给他谁都行。如果严良备受打动,有那么点后悔,就说明他有悔过之心,并非不可救药。
“巴图很聪明,你别小看他,他什么都听得懂。”
“严良果真如你所愿,那是拿性命冒险,没准还会被骆狗看出我们的心机。”
“那怎么办!”普普失望的捂住脸。
朱朝阳俯身问:“普普,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严良,你会跟我走吗?”
普普红着脸怔忡道:“相信我这一次朝阳哥哥,严良哥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朱朝阳久久的凝视对方,说:“既然你完全信任严良,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利用小不点证明他有劳什子的悔意?”
“我……”当然是想帮你们和解,普普刚说一个字,袖口被拽了一下,转头一看,巴图正努力练习站立,嘟着挂满哈喇子的小嘴儿口齿不清的说:“见哥哥…逮我却见哥…”
普普和朱朝阳相互看了一眼,传递着束手无策的无奈感。
傍晚的时候,严良打来电话,说:“明天我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来一回,路上可能耽搁三四天,我回来之前,待在房间里不要出门。”
接电话的朱朝阳一声不吭,挂断前突发奇想的开口了:“帐篷南一百米,晚8点,带阿莱,一起见个面。”
严良苦口婆心的嘱托冷不防被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打乱,脑子卡壳了一下,才问:“为什么?带阿莱做什么?”
朱朝阳惜字如金:“叙旧。”不听严良追根溯源,“啪”的放好电话。
——
月明星稀的晚8点,严良提前半小时来到帐篷往南一百米的位置等着,这破地方选的真不怎么样,四下光秃秃一片,东南西北风全从这儿路过,冻的他起一身鸡皮疙瘩,笼紧衬衫抱着双臂坐在一棵直径挺宽的木墩上枯等,玉溪烟燃尽第三根,伸手一摸,没了,意犹未尽的咽了下口水。
“你冷吗?”阿莱捡起被风吹掉的帽子,端端正正的戴好,严良多此一举的问。
阿莱摇摇头,呆滞的目光从他身上游离开。
严良叹了口气:“真不该带你来的,冻病了怎么跟你新爸交代?朱朝阳也真是,那么晚了叙旧就叙旧呗,非得让我把那带上,超时十分钟了,还不来。”说完,自顾自的咕哝一句,“估计给拦住了,我就知道,这是明着坑我呢,存心把你折腾病了给我添堵。”朝帐篷那边张望良久,始终不见有人出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尘,拉起阿莱的手,“不等了,走吧。”
阿莱忽然出声道:“你看那!”
严良眯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步三晃的小木偶似的黑影走过来,诧异道:“哟,这谁啊,我们看看去。”拽不走阿莱,回头道,“干嘛呢臭小子,喝西北风喝上瘾了?”
阿莱低着头往后撤:“我不去看小混蛋。”
严良一时没回过神,那“小木偶”一边摇摇摆摆的走一边喜滋滋的叫道:“哥!哥…咕咕……”
“是巴图!”严良心头微酸,不知怎的,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
“哥,哥哥!”巴图看见阿莱就站在不远处,一高兴,嗓音变得尖锐起来,摆着两只手噔噔噔往这边跑。
严良真怕他一不小心磕的鼻青脸肿,推了推阿莱:“我总算明白朱朝阳的意思了,叙旧叙旧,不是他给我赔礼道歉,你小弟兄俩明儿就分居两地了,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去,握个手吧。”
阿莱:“鬼才跟他握手,你快把他塞回屋子里,倘若爷奶看见了,你们就危险了。”
严良环顾左右:“天这么黑,你爷奶腿脚不好,这功夫该睡觉了,喂阿莱,你弟特地来找你,你可以不喜欢他,但手足之情不是你想就能割舍的掉的。”
“哼!”阿莱径自绕过巴图往回走。
严良不解的骂了一句,弯腰去抱转弯转的太急一鼻子跌倒的巴图,大惑不解的咕哝着:“死哪儿去了,让你一个人出来,普普放得下心?万一给草原狼叼走了怎么办。”
帐篷内火光闪烁,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纷繁的叫喊:“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四五个人冲出来,个个烟火缭绕,严良抓住一个的胳膊急急的问:“怎么会着火呢!”
那人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嗓子像三年没清理的风箱:“少了巴图和阿莱两个小混蛋,我猜是他们搞的鬼,那小鬼头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咳咳!对了小严,阿莱不是跟着你呢么,你怎么在这儿呢,经过林老大的允许了么?”
一串逼问弄的严良手足无措,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我肚子痛,刚出来一会儿,阿莱这不……”
阿莱呢?刚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没影了,严良觉得自己刚刚当众表演了一场胸口碎大石,砸的五脏六腑移位,不由得头重脚轻,真正让他眼前一黑的是巴图也跟着神乎其技的失踪了。
着火的方位在帐篷中段,起初火源从骆英豪先前住过的房间里蹿出来,大量构成蒙古包的木材、布料见火就着,顷刻腾起燎原之势,扑火的人多大二十个,每人一只工用灭火器,等林建德披着外套被胡美凤扶着弯腰驼背的走出来,火势基本已经控制住。
严良奔进帐篷没多远突然顿住,折返到外部,沿侧面找。
“一眨眼的功夫,巴图不可能跟着阿莱跑的不见踪影,他也没必要跑,那么小的混蛋,应该没多少紧急应变的逃跑意识吧?除非阿莱抱着他跑的,那么他的目的应该是趁乱脱身,没理由自寻死路。”严良意识到阿莱整天一副与所有人为敌巴不得早早地离开这里的样子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其实他一直在伺机逃跑,他知道怎样让人掉以轻心,古灵精怪的家伙,太小看他了!
严良跑起来,他不能让自己有一秒钟的停歇,借冷风灌满缺氧的胸口,他是不是也该趁机逃走?人人都在忙着救火,绝佳的机会!
帐篷一侧被燎个大窟窿,奄奄一息的火苗又有凭风而起的势头,两个矮小的人盘桓在窟窿旁救火,不,不是救火!严良趔趔趄趄的放缓步子,火焰将两个小矮人的面孔照的光怪陆离,是那一声惊恐的叫喊使他确定两个人的身份。
阿莱横抱着巴图,巴图的头毛送进了火里。
那孩子以为他在意的那个人将把自己送进温暖的摇篮里,脸庞堆起甜甜的笑,直到火焰吞噬的疼痛无法再刻意忽略,“哇”的放声大哭。
“你疯啦,真是疯啦!”
严良救下那孩子放到地上,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树叶扑灭火苗,稚嫩的头皮一片焦红,毛发烧焦的气味充斥鼻孔。
阿莱觉察到自己没好果子吃,干脆扭头跑向更宽广的地方。
“站住,混蛋,给我回来!”严良气的七窍生烟,小孩在他手里没命的嚎,顾头难顾尾,先找个人照顾巴图自己才好去追,或者找个人去追阿莱,余光扫见甫一开门浓烟滚滚的熟悉的那间房,他的呼吸、动作蓦地凝住,瞳仁聚成锋利的一线,声带遭到毁灭性的摧残的感觉,微一用力,毛细血管争先恐后的破裂,那是心头挨了一砍刀还要被迫若无其事的难以忍受的痛楚:“朝阳,普普……”
“人都死了还看什么,小心魂附身。”不知谁嚷了一声。
“卧槽,烧的全部面目全非,窗户上火还烧呢,拿灭火器来!”
“今儿最高兴的数骆老板了吧,不费吹灰之力搞定俩贻害无穷的祸害。”
“谁说我不费吹灰之力了?妹的,老子让出卧室自己睡办公室,这叫好人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