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霖被这样的景象惊住，倒不是李绝在清玄宫出现令他震惊，而是他方才只是心中这样一想，竟然就可以随手化形……
这种能力，即便是当年他身为白霖仙君之时都无法做到。
再闭眼仔细一感知，更是觉得自己浑身仙灵涌动，完全不似当年。
“小九，我身上到底……”
元晔一笑，自知瞒不住。
“上古仙族将仙灵全部赋予给了我，而此时，我又将这些仙灵原封不动地给了你——”
他笑得愈发乖巧，像是个做了自己觉得的好事，等着受到夸奖的孩子。
“包括我自己的。”
包括他……
百里霖一愣，愕然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重新看着他。
所以，此时的小九，又成了普普通通，肉体凡胎，需要自己保护的小九，他方才沉睡时的疲倦无力，也都是因为失去了仙灵。
“这，这……”
百里霖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为了救自己，那么上古仙族的力量也已经足够了，他又何必要付出自己的仙灵？
他难道不知道失去仙灵意味着什么吗？
剥离之痛尚且不论，他曾经受到同门的轻视，皆是因为没有仙灵，好不容易发现了体内的仙灵，日子过得才有所好转。
何况……这是他的母亲，栖霞元君所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了。
要真论起来，本来就更应该是他接受这些希望，自己虽然是白霖仙君，清玄宫宫主，可如今回想，自己的一切骄傲不凡，不都只是来自于李绝的骗局？虽然残忍，却也是事实。
而元晔则不同，他的前半生虽看似过得平凡乃至凄惨，但是却是真的被大家暗中保护着扶持着，从华熄将他救到鬼国逼出仙灵，哪怕是故意扮成元晔的样子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因为要寄希望于他。还有栖霞元君和无数上古仙族，都是宁愿付出最宝贵的仙灵，来助他拥有无上仙力去对付李绝。
一切的希望，都应该在元晔身上。
可是他就这么毫不犹豫地把这些无数人的心血全都给了自己，包括他自己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师兄不必觉得这有什么，小九习惯了做师兄的追随者，看着师兄去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要是让我去做这些事，反倒不合适，就当小九怕事，将责任交托给了师兄，还望师兄原谅……”
原谅？
只怕是自己应该寻求华熄、栖霞元君，以及所有上古仙族的原谅。
可是事实已经如此，他早就没有退后的路。
或许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被别人先斩后奏，临危受命的命运，还能怎么办？受着呗！
百里霖放弃了挣扎，还不如继续看光幕中的景象。
只见李绝一袭白衣，曾经的仙风道骨，如今看来尽是道貌岸然。
然后在宫主之位上端坐，一举一动正是栖霞元君的描述中客气虚伪的样子，随后死水一般的眼眸一抬，令画面外的百里霖和元晔都不由一震。
那直透人心的样子还以为是他注意到了他们的偷窥！
好在并不是，顺着他可用恐怖来形容的眼神望过去，可见到宫中广阔无人的殿内站着一人低头侍立。
那人同样一身白衣，与李绝所穿一模一样，似乎……是上古仙族时期的服装。
“抬头。”
李绝冷冰冰的两个字，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于是那人就木讷顺从地抬起头，额头、鼻子、下巴，一寸寸地抬起来，映入李绝的眼中，同样映入百里霖和元晔的眼中。
他是……
华熄！
百里霖与元晔无声地对视一眼，双双显露出不可思议。
但是令他们一时震惊的，也不过是这人与华熄一模一样的外表罢了，倘若仔细看，就会发现神态全然不像，根本只是徒有其表。
这绝不是华熄，华熄是不可能这样听命的。
当年即便是自己亲手斩得他头身相离，头颅滚落马下之时，他都没有半点屈服的样子。
所以这一定不是华熄。
百里霖笃定，并让自己镇定下来，画面中的李绝也差不多和他一样，不过是在第一眼时微微有所震动，而瞬间就归于平静，甚至是嫌弃。
“你不是他。”
殿中像极了华熄的人闻言恍若是自己犯了什么罪，当下跪了下来。
“何处不像？还望仙尊指出。”
李绝几乎懒得多言：
“除了皮囊，哪里都不像……罢了，造你出来，也不过是想——”
说到这里却自行止住，好像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造这样一个形似华熄的傀儡出来是为了什么，手一指，更是命令的口吻：
“从此之后，不准开口说话。”
傀儡自是听话，然而这听话的行为，正是不像他之处。
可是自己对他的执念，正是想要把他的不听话一点点变成听话。
这听话的傀儡明明是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但为什么又觉得并没有那么满意？
李绝也不知是为什么，曾经他只是对这个世界不理解，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对自己也不甚理解。
或许他是真的走错了，但是……
绝不后悔。
百里霖显然被这景象吓到了，李绝造了一个……与华熄一模一样的傀儡放在自己身边，却不为折磨报复，而是让他就这么跟自己孤男寡男地呆在清玄宫中？
如此想不通的景象，让百里霖直至光幕消失时也未曾发现，这个与华熄一模一样，却浑然不似华熄神态的傀儡，正从光幕之中悄悄看着他们。
躲过李绝之后的眼神，倒是真有了一丝华熄的神态。
***
长夜未消。
百里霖终于想起来，这里可是禁地，是没有昼夜之分的。
如果他愿意，就可以一直当成是夜晚。
所以对于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的判断就更加没有考据了，只是眼下，他和元晔两人都有些疲惫，两人一对眼神，非常有默契地话不多说继续睡下。
这一觉可要好好睡，等到养足了精神，就要去做大事了。
一心要睡个好觉，可还是做了梦，还这么热闹，光怪陆离场景多变，百里霖在梦中简直有点无语。
这是个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梦境，梦境中是一处他没有见过的国家。
应该说没有亲眼见过，国人的装束虽然怪异，与如今的凡间国家乃至夏国的都有着明显的差异，但看久了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倒像是……
当年在拓跋凌的生前回溯中见过的，这是吠陀古国？
怎么还梦到吠陀古国来了？
梦境还真是奇怪，连没见过的都能够梦到，而且还颇像那么回事儿，倒让百里霖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想象力来。
从小凌的回溯中他也曾见到过吠陀的国风，女子装束清凉，男子也是如此，总之举国上下都充满了……
原始的味道。
随即画面一转，就来到了吠陀宫中，宫殿的装饰仍然野性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的是动物园。宫里的贵族谈话谈着谈着就有一两只老虎鹰隼跑过来，还是活的，虽然被驯服得很乖巧，但是这场面还是让百里霖有些难以接受。
还是看谈话的人吧，这对坐的三人倒是穿得正常许多，一面坐着两个吠陀人，衣着还算能看，白衣红裙，虽然简朴些，但总算没那么奇怪。
对面则是一个吠陀国之外的人，衣着与之相比简直如同仙人，以及那熟悉的容貌，百里霖瞬间认了出来。
华熄。
真正的华熄。
可比那个李绝造出来的傀儡活灵活现得多了！
华熄对着面前一男一女的吠陀人神情尊敬，虽然他是一个面对太上仙尊时都能够没大没小的人，但是心中是否尊敬对方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此刻他就绝对是相当尊敬对方的。
“还望两位巫觋大人指点迷津。”
巫觋大人……
百里霖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卿天的父母，在吠陀破国之时以身殉国，从城墙上跳下来的两位吠陀巫觋！
别的不说，百里霖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卿天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穿上跟父母一样的白衣红裙了，虽然亲眼一看至多也只能用简单朴素四个字来形容，但是和他们吠陀别的衣服比起来，简直是正常审美。
可是……不对啊，当年华熄来到吠陀，不就是为了灭亡它而来的吗？尽管后来知晓那是吠陀气数将尽，但是与吠陀巫觋坐下来跟朋友似的长谈，这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百里霖心中疑惑，仗着这毕竟是自己的梦境，别人反正也看不见他，干脆席地而坐听起了这场十六年前的对话。
女巫看着桌上占卜的蓍草，“红衣少年……十六年后可以救世的，乃是一个红衣少年。”
未等华熄再多问一些有关于这个红衣少年的事情，男觋又补充说道：
“而你会先死于这个红衣少年手中，然后，他才会杀死你这辈子无法杀死的人。”
听到自己会死，华熄竟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因为自己死后会发生的事情而微微笑道：
“这有何妨？”
与除去李绝相比，自己的命又有何妨？
华熄就是如此无私之人，无私到不仅是奉献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名声，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为了这仙凡而弃置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