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霖以仙君白霖身份指引元昶之后，不久就收到了由东宫送来的密函。
不用看就是让他去处理京郊杀孕妇取胎儿事件的，他早就连家伙什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东宫来人，然后自己假装拆看了眼密函，随后立马出发。
不过出发后才觉得自己似乎走得太冲动了，现在天色还早，凶手再穷凶恶极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犯案，而且……
既然是要找杀孕妇的凶手，首先，总得找个孕妇来引出凶手吧？
于是百里霖与星翼干脆找了个郊外的茶铺喝起茶来，一边等着天黑，一边等着看有没有过路的孕妇。
然而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两年来京郊的妇人一旦有了喜脉都赶紧另外找个地方修养生产，真孕妇基本找不着。
那假的也行吧……
可是放眼望去别说妇女了，连个雌性都没有。
百里霖这下可犯了难，要是放在以前他还有仙灵的时候，随随便便施个仙法就能变幻出个怀龙凤胎的孕妇来，可是现在，就是要个枕头他都变不出来。
最后竟将大胆的想法落到了还是个孩子的星翼身上。
“星翼啊……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女装，顺便塞个枕头进去呢？”
乖孩子星翼虽然是对百里霖的吩咐说一不二，但是听到这种吩咐还是迟疑了一下，然后眼神中露出些许委屈，然后眉宇微微一松，竟然是打算尝试一下了。
“将军，我可……”
偏这时候有一道声音插进来，打断了他即将成功的想法，百里霖不禁想要骂人。
但是听到那道声音所称呼他的名字之后，却整个背脊都跟钉了钉一样僵直在了长凳上。
“哥……白霖师兄？”
白霖师兄。
这个称呼，他上一次听到的时候，仿佛已经是上一世。
仙族陨灭，同门横尸，这世上哪里还有叫他师兄的？就连知道自己是白霖仙君的，也就剩下因为不在仙都山而逃过一劫的星翼而已，但星翼又从不会以白霖叫自己。
这个称呼，清晰地令他想起很多旧事，一幕幕地在眼前划过，不仅是称呼令他感到震惊，还有这声音，也有一种令他心跳不已的熟悉。
百里霖如同一个走失孩子多年后母子相逢的母亲一样缓慢而坚难地回了头，只见站在他身后的人同样躯体僵硬，眼神中充满涌动期待的情绪，双唇嗫嚅着，却在他转头之后叫不出第二遍令他听后心惊胆颤的“白霖师兄”。
是个少年，一身光素无纹的玄衣，宽大的兜帽几乎隐去了上半张脸，故而一眼辨别不出是谁。露出的下半张脸坚毅沉着，玄衣也已经不新了，仿佛经历过一段漫长的漂泊，通身的沉默隐忍。
然而这些沉默隐忍之下又有一种视天地万物为无物的矜傲在，仿佛一切都不如他的眼。唯独在面对自己时，兜帽下微微露出的眼中有着几分藏匿不住的欣喜。
因与两年前相比变化实在有点大，百里霖竟生生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兜帽玄衣的少年是谁。
然后顿觉一阵头重脚轻，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起来，总是平静的情绪也都已经藏不住：
“小……九？”
他没有想过还能见到小九，也没有想过再见到他是怎样的场景，几乎不抱希望了。
之前说过，他这人有捡人习惯，在捡到星翼之前，他还捡过一个小朋友。
并且一捡一个准，一捡就是个齐国九殿下。
小九姓齐国天家之姓元，名晔，身世却很可怜，虽然是九殿下，但是不受宠的那种，刚出生就被他父皇差了两个乳娘送到了鸟不拉屎的幽州，还美其名曰封地。
幽州位于齐国与夏国接壤之地，一面是邪术风靡的华熄领地，一面是当地仗着天高皇帝远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土皇帝。好在仙都山也位于此处，自己一日下山，正好就将他捡了回来。从此以后，堂堂白霖仙君就沦为了带孩子的老妈子，育儿技术与日俱增。
如果是小九的话，那么刚才那一句的上半句应该是想喊他哥哥，自己刚捡到他的时候他便这样叫自己，只是后来碍于清玄宫中的规矩，他才不得不改了。
小九不爱说话不会讨好，当初在清玄宫的时候就总是受欺负，故而如今京郊甫一见面，百里霖第一反应也是首先关心这孩子这两年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没有自己看着有没有人欺负他……
“小九，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你……还活着？”
百里霖震惊元晔还活着的原因，自然是两年前仙族陨灭，一个不剩，他修为低下，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然而直接这样问，就显得好像是觉得他应该早就死了似的，显得不是很礼貌，元晔心思敏感脆弱，也不知是否当真了。
他自认很了解小九，毕竟是他亲手捡来的，不仅心思脆弱需要人温柔对待，小脸也是长得娇弱得让人不得不对他讲话都放低音量，比方此刻一低头，一垂眸，便早已让他一颗仙君兼战神之心又化成了老妈子之心。
“两年前，师兄回人间除华熄，我一个人，在清玄宫替别的师兄们干活到半夜，醒来之后却发现我躺在山脚下。想要上山，却发现整座仙都山都已经被结界所隔，我想一定是我又被抛弃了，就好像小时候那样……于是便先回了幽州。我想去找京都找师兄，可是我又是个被遣送到封地的皇子，无召不得回京。但不久之前父皇突然下令，让所有皇子回京，我这才得以到京都，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师兄你。”
百里霖听到他甚至有些轻描淡写般地说起这两年的可怜遭遇，重点习惯性地落在一开始他的那句被别的师兄们欺负上面，下意识地还要替他撑腰，才反应过来那些欺负过他的师兄们都已经不在了。
心酸了一阵，同时也松了口气。
仙族陨灭的事情，小九至今不知道。
“你放心，既然遇到了师兄，师兄自然是会继续保护你的。”
“师兄，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尊为什么突然让位？又为什么要让仙凡隔绝……”
百里霖放在元晔肩头的手僵了一下。
考虑到元晔的玻璃心，还是决定先瞒着他。就跟他瞒着所有人一样，谎早就已经撒了，也不差多他一个。
“不瞒你说，师尊……羽化了，你不要太过伤心难过，这也是天道定数。至于你师兄我性情散漫，这你是知道的，在人间又还有俗事脱不开身，要我呆在清玄宫广收信众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干脆将仙都山一封，两不相扰。”
听到师尊羽化的消息，元晔果然眼眸悲伤起来，但也赞成天道定数的观点，慢慢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
“害你以为自己被抛弃，两年来又没有找你，是师兄对不住你……”
随即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多有危险，得先把小九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过现在师兄有事在身，还挺危险，你要不先去我家等等，等处理好了我马上回去找你。”
“是孕妇被杀取走胎儿之事吗？我一回京都就听说了，所以此番一是为了见师兄，二也是为了找凶手。”
找凶手？
他？
百里霖不是很敢相信任人欺负的小九还有这本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而礼貌的笑，不过在因聊起这桩事后元晔准备长谈而坐下去，他瞥到了站在元晔身后的人之后，才笑不出来了。
自己刚才的注意点全在元晔身上，压根都没有注意到他身后居然就紧跟着一个自己找了一个傍晚的孕妇。
但是，神情木然，肢体僵硬，就像是个用九流水平幻术变出来的一样。
可是这世上仙灵无存，如今谁还会使幻术？
百里霖甚至怀疑小九是不是偷学了什么邪术，夏王虽死，可是流传下来的各种邪术却是禁无可禁。况且小九天资不佳，仙族中任何一个人侥幸活下来都有可能，唯独他……
百里霖小心谨慎地问：
“这，这是个什么……”
元晔倒是很坦荡：
“这是我用幻术变的诱饵。”
百里霖惊了：
“幻术乃是有仙灵者才会使用……”
元晔更坦荡：
“两年前回到人间，我便发现自己其实有仙灵，只是没有教导，不知道怎样正确使用。”
百里霖屁股还没挨到凳子又站了起来，站了一会儿，复又坐了回去。
想当初小九在清玄宫之时，就是因为没有仙灵，还空有一股子矜傲不服软的劲才屡屡遭到同门师兄弟们的欺负。结果回了人间却发现自己也是有仙灵的人，也算是应了那句天命定之。
而如今自己仙灵不在，他却发现了身带仙灵，曾经万众瞩目的仙君与资质愚钝的小师弟倒了个个儿，则又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
不过，小九毕竟才发现身上仙灵不久，又没有人教导，这幻术使用得……确实不怎么样。
于是百里霖总算还是能够拿出一点姿态来教育他：
“小九啊，不是师兄说你，你这孕妇变得……木讷，僵硬，竟然……连个呼吸都没有。这别说万一凶手是个靠闻气的妖魔鬼怪，哪怕是个眼神好点的人都能识破啊。”
百里霖叹口气，除了检查作业不满意之外，大有一种这仙灵要是在自己身上该有多好，双胞胎多胞胎爱变什么变什么的遗憾。可惜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自己有心无力，小九有仙灵不知道要怎么用。
“师兄你在这就好了，可以教我怎样变一个更好的诱饵出来。”
当年师尊教导弟子，就是以多行历练之法提升仙灵修为，元晔没有让百里霖直接变幻，而是提出自己来学，可见本质里也是个好学的孩子。百里霖很欣慰，同时也替自己松了口气。
“看在你如此好学的份上，师兄便不亲自变幻了，言传你正确使用幻术之法便是。”
元晔也确实好学，听闻此言直接将手搭到了百里霖手上，百里霖只觉得一阵略带冰凉的触感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抬眼则是一双夹杂着几分珍贵笑意的明亮眼睛：
“多谢师兄。只是小九愚钝，全要师兄手把手教了。”
“啊？无妨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