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早已站满了远道而来的皇子公子们了,一推门出去简直贵气四射恍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但定睛细看就会发现贵族的贵气都是相似的,但具体的气质又各有各的不同。
比如说他们齐国的子弟,就是很正统的那种贵族衣饰,然而出于他们皇上爱好网罗各国美人收入后宫,达官贵人们又上行下效,长相这一块就卡得死死的,颜如舜华,这就是他们齐国的子弟。蜀国的子弟便是同小皇帝一样走奢靡繁华路线,奉行人靠衣装的道理,样貌当然也出众,但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扮,未见其人先闻金玉交鸣的,就是蜀国的子弟。陈国尚文,衣饰雅净儒气,最是低调有内涵,甭管认不认识见面先行大礼的,就是陈国子弟。夏国尚武,如果还在的话,子弟定是盔甲佩剑地站成一队,见面先要切磋一番。想到这里,百里霖便一阵唏嘘。
昨日之日不可留,且论今朝。
这天下的未来如今可都在他这院子里了啊。
什么叫做芝兰玉树立于庭阶?什么叫做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百里霖突然深切地感到了肩上责任重大。
满腔热忱要讲课,然而打眼一扫,却发现这课现在还讲不了,他居然还需要亲自上一堂开学前的准备课,内容是先删减宫中人员以及分配制服。
百里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需要亲自做这种事情,却又偏偏如此至关紧要。
来到琅环宫的光是求学的主子就有这么多,下人就不必说了,保守估计一人配三个,他们这院子就都不够站的——也确实不够站,好几个都是叠罗汉似的才勉强有了落脚之地。
百里霖对着这一派姿势五花八门的景象叹了口气,开口第一句话:
“修我仙道,无尊卑长幼之分,无世俗肉体之欲,修习期间,大至除妖降魔,小至饮食穿衣,事必躬亲,诸位还请遣自家奴仆回去吧。”
这些贵族子弟几乎都是自打生下来就没离开过前呼后拥,要他们以后都亲力亲为,可比要他们当场默写一遍《道德经》还难。
可是谁让这是白霖仙君的要求?事必躬亲就事必躬亲,做贵族的,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自家小主子一下命令,一堆仆从就从院子里被送了出去,景象颇为壮观,不大不小一间院子,竟然能站下足足需要走半刻钟那么多的人。
仆从一走,院子顿时显得广阔了许多,百里霖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开始讲第二件事。
“我见诸位身着华服,一则违背我方才所说的世俗肉体之欲,二则于修习多有不便,我会为诸位定制一批服装,届时便请将私服也一同送回去。”
这个要求可不比刚才那个容易答应,毕竟比谁穿得更花哨,是贵族子弟之间亘古流传的一种乐趣,尤其是对蜀国的王孙公子们来说,这都不像是要他们换衣服,而是要他们扒皮。
可是,谁让这也是白霖仙君的要求?皇子公子们想想自家老爹送他们来琅环宫时脸上那种殷切的期望,身为贵族的骨气又是一壮,咬着牙也就答应了。
这么一来,百里霖终于能将自己守护人间的小目标再往前迈一步,开始教书育人的伟大生涯。
开学第一堂课,玄明堂内,百里霖决定先考考大家的根基如何,而后定出怎样展开教学计划。
百里霖……哦不,此处应称为白霖仙君,白霖仙君往师位上一坐,放眼所见皆是身穿白衣黄纹的俊秀少年,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在仙都山求学的日子。那时他又岂能想得到,不到三年之后,自己竟然会成为教导学生的那一个?
琅环宫制服与当日清玄宫无异,白衣与镶边的浅细黄纹,象征日月星三光,仙族之天地万物为我所有的自信,就连在衣服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冠饰以芙蓉冠子午簪,凡间道家至高之冠,在仙族中也仅是初入门时所戴,仙凡之别,不言而喻。
百里霖既是满意又是感慨地看着这一帮少年,但并不影响他刁钻提问:
“谁能说出皈依三宝中,三宝为何?”
“一者道宝,二者太上经宝,三者大师法宝!”
“东极青华大帝曾有言:大慎三业十恶,三业之中,何者尤其?”
“口过尤其,一人妄说,万人妄行!”
不错不错,都是有准备而来的。那接下去他可就要问一些书本上没有的知识了。
众学生只见白霖仙君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件仙器,二尺多长,毫不起眼,呈棍状,两头都是钝的,也不知道能怎么伤人。
客气地称它为仙器,也纯属只是因为是由白霖仙君拿出来的而已。
此时就算是他拿出来一个鸡毛掸子,这些世家子弟们也都会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凤凰毛掸子。
“谁能说说,本宫的去尘,是个什么来历?”
去尘二字一落,本来对这件怪异的仙器并没什么兴趣的大家顿时就惊了,纷纷顾不上体面,都想撑起上半身来好好看一下传闻中的去尘究竟是何模样。
去尘——白霖仙君的随身仙器,真身是一把铁拂尘。平时看着两头皆钝没什么杀伤力,其实那锤头是专门用以攻人穴道的,修仙之人不怕流血,只怕泄气,铁拂尘的高深之处就在于此,并且在那锤头之处还藏有一处玄机,能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地将钝头换为尖头,威力更是胜于破甲锥。
有关于去尘的神奇之处与仙幻传说早已数不胜数,然而真要说出它的来历,大家却是答不上来了。
仙族的事情,他们哪能知道?白霖仙君这也未免……有些为难他们了。
他们当然答不上来,百里霖刚要摆出一副师尊架势答疑解惑,却竟然还真有人举手了。
小九的话……
他这是作弊吧?
虽然觉得小九有作弊嫌疑,但是众目睽睽之下,百里霖还是伸手请了一下,叫他起身回答。
“去尘乃太上仙尊所遗之物,上古仙族凋零之后,仙器亦各自散落,白霖仙君于仙都意外得到去尘,去尘亦认下新主,由是结下缘分。”
正是如此……只不过小九将这段意外与缘分究竟是怎么结下的,很给面子地替他省略了。
事实上是他在一个蚊虫狂飞的夜晚哄小九睡觉,为了在孩子面前塑造一个不杀生的仙人形象,随手找了一把掉毛的拂尘赶蚊子,结果把拂尘仅剩下的那几根毛也给拂掉了。然后这把秃拂尘陡然青光四射,哭着喊着要让他负责,从此,就成了自己的仙器去尘。
“不错,九殿下博闻强识,竟能道出去尘来历,真乃孺子可教也……”
想必小九也是在清玄宫的时候受欺负受轻视太久了,把孩子都憋屈坏了,如今就算是有作弊嫌疑,自己也要多夸夸他,以补偿孩子受过的委屈。
关注儿童心理健康,可是不亚于维护妇女权益的千秋重责啊……
“去尘威名,早有耳闻,元昶倒是很想一睹为快。”
座下忽然传来一道未经允许主动发言的声音,百里霖在帷帽之中一转视线,看到的正是导致了自己摊上琅环宫授教各国王孙公子巨担的元昶。
他的竹马太子殿下,可是真心害得他好苦啊……
然而,在他害自己用瘦弱的肩膀扛起这副巨担之前,也确实是自己先对不起他的……
但是,自己之所以会对不起他,起因还是要算在他自己头上……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能自己风度娴雅,风姿绰约,这就是原罪吧!
其实他早就已经做好和元昶的感情遭遇罅隙,甚至还要被他记恨的准备了,这几天一直都尽量跟他避开接触,他又正好和别的学生不同,作为齐太子,别的同学可一心求学,他却还要在学习之余帮他父皇操持家业,故而是唯一一个因为特殊情况不在琅环宫中住,平时除了上课时间也不在琅环宫中待的。
而眼下的情况,则是终于避无可避了。
可问题不是自己不肯让他一睹为快,而是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法使用去尘啊……
去尘可比玄武娇气多了,这种仙都出生的仙器,仗着所处环境是仙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仙都,压根不知道怎么自己产生与储备仙灵,没有仙灵灌入是根本唤不醒的,所以,去尘这两年里真的就只是一把什么用也没有的秃拂尘而已。
如果他非要一睹为快的话,自己也只能给他表演一下铁棒赶蚊子,不知道他爱不爱看。
隔着帷帽都能感觉到白霖仙君的犹豫,众位皇子公子们只当是他不屑为了学生的一句话就使用仙器,刚想发挥一下贵族与生俱来的捣糨糊天分,别第一天就弄得师生不悦。不曾想方才以一番如数家珍的去尘来历描述赢得白霖仙君夸奖的齐国九殿下,此刻却站在了他的太子哥哥那一方。
“元晔亦想开眼见识,师尊随意演示即可,也好了了大家的心愿。”
确实,虽然不想弄得师生不悦,但是要说不想看到去尘的威力,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大家都很想……暗中委婉地想。
百里霖都被逼到这份上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小九又推了自己一把,然而,当他感受到小九这坚定的眼神,这充满底气的语气,才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是他误会了这孩子了,小九是打算借自己仙灵,好让他继续塑造一个完美的白霖仙君模样。
百里霖为着小九的贴心温柔感动得都快哭出来,心里都想抱着他大夸特夸了,嘴上还是一尘不染。
“也罢,本宫便圆了你们的心愿吧。”
说罢,随手结了一个咒,流程与咒文倒是标准至极的,然而没有什么用就是了,全靠元晔暗中为他注入一丝如三月春风般和煦柔软的仙灵。
然后,积灰了快三年的去尘终于再次放射出一抹遥远而熟悉的青光,任谁都不敢再说它毫不起眼了。钝头在婉约温润的青光中如同莲瓣凋落般层层解开,露出暗藏的可破一切甲胄金身的尖刃,闪烁着低级妖物见即避退的正义光芒。
皇子公子们这下都沸腾了,男孩子嘛,哪个不喜欢厉害的兵器?何况是这样了不得的仙器,都忍不住又叫又喊:
“果真上古仙器!”
“去尘一出,妖魔尽退,当真名不虚传!”
“……”
百里霖这下是真的躲在帷帽后面热泪盈眶了。
小九啊……你说吧!
你到底想让师兄怎么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