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霖成功地在自己来自三国的贵族徒弟面前塑造了白霖仙君光辉伟大的完美第一印象，下课后回房间狠狠地夸了一通元晔。
“小九！干得漂亮！以后师兄就全靠你了——啊我是说……如今你是除了师兄之外仅剩下的仙族，师兄一定会好好教导你，让你成为可独当一面的仙君。所以，我方才之所以借你的仙灵……”
“小九明白，师兄是为了让小九多多历练。”
“正是，正是……”
不好意思，太激动了，差点就给说漏了。
百里霖佩服自己的及时刹住，为避免再有这种事情发生，赶紧调整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你明白就好，其实师兄要是用自己的仙灵的话，当然是会做得更好的——只不过师兄对你寄予厚望，当然是想要让你年轻人更多多历练学习。”
话说小九也是真的很会举一反三，之前还需要自己每次强调一遍是为了让他历练之后再做，现在都不需要他说什么了，包括之前自己让他帮忙营造仙君降世的场面，以及入齐王之梦的时候，他都很听话地去办了，听话程度堪比星翼。
就是有时候比星翼话多了些，还都是自己回答不上来的，这一点倒是会让自己稍觉困扰——
“对小九寄予厚望的，一直都是师兄一人，所以小九也只愿为了师兄一人而赴汤蹈火。”
看吧，都不能想，一想就又来了。
“哎，别说那么严重，什么赴汤蹈火？不至于不至于。而且小九你要相信啊，对你寄予厚望的可不止我一个，从前或许是，但未来一定不是，在你成为仙君之后，会有很多的人敬仰你，爱慕你，你也要为了他们而去努力，去做一个值得人敬仰爱慕的人。”
元晔突然沉默，然后在很久后只吐了两个字出来：
“会吗？”
会，当然会。
无论是仙或人，都需要心存希望，生命力的消逝并不在于肉身腐败的那一刻，而是希望消耗殆尽的那一瞬间。
希望……是很重要的东西。
“会的，小九，师兄等着看到你有能力守护人间，信众满天下的那一天，如果你仍然只愿意为了我而去做什么的话，那么，我对你的要求就是这个。”
元晔后来一直到离开他房间都一句话也没有说，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百里霖白天教了一天的书，只感觉比去校场练一天的兵还要累，故而是夜睡得很早，并且又梦到了仙都山的岁月。
***
在被师尊钦点为下任宫主既定人选的期间，他不仅要替讲道繁忙的师尊事无巨细地管理宫中事务，还要继续捡回被抛弃的小朋友收养。
在遥远得已经快要想不起来的记忆里，他是在仙都山下荒芜寂静的路边牵起了一个小朋友的手。
小朋友灰头土脸，一双眼睛却明亮得像仙都山上空永不降落的二十八宿。自己随手变了个泥娃娃给他，他就告诉自己他叫做小九。
阿猫阿狗一样的名字，没成想前面冠的是齐国天家之姓，便成了元晔，九殿下。
活得比阿猫阿狗还不如的九殿下。
猫狗尚且有父母，替它们舔毛，教它们做猫狗的道理，可是小九却没有。母亲是难产而死的，连面都没有见过，又生来体弱，宫中太医直言必定夭折，齐王视其不详，竟直接就差了两个乳娘将他送到幽州。
幽州是什么地方？边境之地，接壤的还是邪术盛行的夏国，说得好听是将幽州作为他的封地，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听说还必会夭折，当地那些本就跟土皇帝似的门阀世族谁把这个殿下放在眼里？
乳娘一个被抢走，一个主动做了某位乡绅的外室，只求乡绅能留下他。乡绅本想着先养着他，万一某天皇上想起了这位皇子接他回京，自己说不准也能蹭个京官做做。
然而乡绅最终还是等不及了，皇上的皇子那么多，想不起来一个也是正常的，于是他又被从柴房扔了出来。
走啊走，走穿了鞋底，走破了衣服，衣服里纳的芦花也飞了出来，在他身周盘旋着飞，像是天上开始下雪。
百里霖看见这一幕还以为是那夏王又练出了什么新的邪术，否则这仙气醇厚，四季常春的仙都山附近又怎么会下雪呢？
结果小心警戒地查看了半天，才找到了这芦花雪的来源——
一个很适合捡走的小朋友。
既然适合，那就不要犹豫。
既然捡回去了，那就要对人家好。
终于，在他不断地对小九好，对小九好，对小九好好好好好……之后，小九肯开口把自己的来历告诉他了。
小九本来是个沉默寡言的小九，但这样的人往往有一种特性，一旦当他愿意依赖一个人，愿意开口，那便是言无不尽。
从那以后，自己便愈发对他的可怜小九好，好得人仙共愤，好得仙怒人怨。
加上小九从小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故而养成了个别扭的小性格，师兄弟见自己这个一向公正不阿的下任宫主竟然偏心个小作精，多次提出不满，但对于这些不满，他根本置若枉然。
怎么？
他堂堂下一任清玄宫宫主的既定人选，偏爱一个小师弟还不行吗？
虽然人间身份是杀人不眨眼的鬼面战神，但其实他有着一副相当柔软的心肠，以及之前从来都没有发现过的当老妈子的天分。梦里的自己温柔慈爱，梦里的小九也是身娇体柔，那可真是一段只有梦里才会有的最好岁月……
可惜现实生活中总有一万种聒噪的方式吵得他没法做梦。
“本殿下乃蜀王胞弟，你们齐国太子妃是我们蜀国的长公主，算来本殿下可是你们齐国太子殿下的小叔子！本殿下就是说你们太子殿下了又怎样？别说是你们这些人，就是太子站在我面前，本殿下也一样说他！”
“放你娘的狗屁！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没有殿下你现在还在蜀国跟夜叉玩摔跤呢！哪能来琅环宫狗叫？殿下怎么样轮得到你这外族人妄言！”
“我……我管他有多英明神武！做得不对我就是要说，昨天他竟敢在课堂上对白霖仙君如此无礼，这难道就是你们齐国太子殿下的为人作风吗！”
“不过是请白霖仙君展示一下仙器威力，有什么无礼的？我看你他娘的就是没事找事！再说了仙君明明是在九殿下元晔再次要求之下才不得不展示的，你要找茬就找他去！”
百里霖在房间里听着听着，就觉得这场普普通通的贵族少年为争一口气而发生的口角有了些别的意味，尤其是那位口吐芬芳的少年，字里行间，倒像是在把这位蜀王胞弟的怒气故意转移到元晔身上似的。
这种操作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以前在清玄宫的时候也屡有发生，相比于直接欺负或者嫁祸小九，已经算是比较高级的操作了。
虽然还是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对于这些单纯莽撞的贵族少年来说，已是足够信以为真。
果然这位蜀王胞弟，元昶小叔子，在思索片刻之后，就对着以他为领袖的蜀国皇子公子们一声令下：
“我们找元晔去！”
这要是放在以前，百里霖肯定早就出面当和事佬了，这边劝一句你们冷静，那边赶紧使眼色让小九快逃，不过现在么……
小九可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有仙灵傍身的，动起手来连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不动手，这几年双商也增长了不少，对付这些贵族公子不在话下。
百里霖听着动静平息，正打算再睡个回笼觉，没想到少年人的精力远比他想象中好得太多。
“你！就说你这个白斩鸡呢！为何发笑？报上名来！”
“在下陈国姑苏李氏，因见檐上二雀相争而笑，并非笑公子您。”
“陈国的……姑苏李氏？听说你们陈国最了不起的世家是篁里温氏，为何温氏不来，却让你这名不见经传的来？难不成是你仗着长得娘里娘气陪你们皇上睡了？”
“……温氏世代守护我国国宝，不得离国半步。至于我有幸求学于白霖仙君门下，是因为祖上在先皇时，曾多次战赢你们齐国当时以王司马带领的军队，故而蒙了祖荫，受了青睐。”
“你……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在下告辞。”
百里霖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位清新脱俗的少年会在听到姑苏小李说了这些话之后突然就败下阵来了，竟然还仅仅是客气地让他从眼前消失，不禁让他想要了解一下详情。
于是戴好帷帽出门，一点都没有已经听了很久的样子。
“为何清早在本宫门前争吵？”
吵走了两批人，现在也就剩下这位最强王者在他门口站着，百里霖清晰地看见他在上一秒还是趾高气昂，下一秒在看到自己之后又立马做出一副乖巧模样，一看就是在家里长辈面前的伪装老手了。
“还请师尊赎罪，方才有人不懂礼法，在师尊门前大放厥词，我已经帮师尊赶走了。”
要不是自己刚才听了那么久，可能还真信了他的邪。
百里霖倒是更想他能拿出刚才的劲头说话，那样才比较真实。不过他既然要装，自己就陪陪孩子——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孩子。
“那本宫倒是要谢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
“不肖王氏侯，家父王太尉，家兄王佺，袭家父司马之职。”
这家门一报出来，百里霖才可算是明白了。
为什么刚才小王会在小李说完那番话之后就失去了战斗力？话得从先皇时期说起，那时各国君主还没怎么懂得国与国制衡和平相处之道，大小战役不断，时任司马的王太尉常与陈国打仗，可惜十场仗有八场是打输的，后来先皇觉得这样再输下去不行，就换他的大儿子担任司马，老王则因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升为太尉。不过新的王司马到底能不能比他父亲强一些一直是个谜，因为升完之后不久皇上登基，以和治国，陈国那边常常把王太尉吊打的李将军更是因为没了对手，都无聊得卸甲归田了。
这就是姑苏小李和他们齐国小王的世代渊源，看来这两人以后还免不了经常掐，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起这位王侯王二公子，别看现在名字这么厉害，以前可不叫这个名。作为同事，对他父亲武将出身的文化程度还算了解，给大儿子取名王佺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脑细胞，剩下这王二公子便取名为……王富贵。
怎么说呢？也算是有承袭，且听着就贵气，可是王二公子自己却很不满意，在识字开始就心心念念地想换个名字，但是父母给取的名如何轻易能换？最多只能答应他在弱冠之前提前取字，于是王二公子终于在十六岁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字，从此只准人家叫他的字，谁要是再叫他王富贵就打谁。
王富贵的个性也同他的名字一样，嚣张跋扈之至，作为同事，自己常听他的父亲与大哥提起他，一提起就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好似王富贵是个讨债鬼似的。
如今一见，果然嚣张跋扈得很，不愧父兄对他的评价。
不过他也就是仗着父兄的背景而如此跋扈，小九的身后——背景可是自己。
“原来是王二公子，公子身份非凡……只是，九殿下毕竟是殿下，君臣之别，王二公子应当是清楚的吧？”
百里霖一番话，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起伏一丝情绪，可却字字掷地有声。
王二公子一看就养得很好的雪白小脸一红起来就尤其明显，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白霖仙君，就算看不到脸也感受到了威慑之力，即便是在父兄面前他都从来没有这么慌张心虚过：
“王……王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