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处处徒弟吵。夜来骂街声，脱发知多少。
可能这就是为人师长的不容易吧，昨晚大半夜的都还隐隐约约听到吵闹，百里霖干脆被子蒙过头挺尸，不聋不哑，不做师尊。
只是装聋作哑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刚醒过来，睡眼朦胧中就看到了一幕差点把自己吓出个好歹的场面。
一觉醒来看到一个人坐在自己床头，任谁都会吓一跳，百里霖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
“小……小九？”
如果光是元晔一大早出现在自己房间也就算了，坐在床头等自己醒也就算了，真正让他吓了一跳的，是元晔现在的样子。
粉颊血印，雪颈红痕，眼含泪光，一副遭人凌虐了的样子。
百里霖甚至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禽兽的事……不可能不可能。
“小九你怎么了？”
元晔垂了垂眸，坚毅地抿着苍白的唇，那叫一个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昨晚蜀国的世家子弟们找到了我，说那天我在课上的话冲撞了你，硬是给我安了罪名，将我罚了一顿。”
元晔这么一说，百里霖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昨天早上那帮子弟在自己门前吵的内容，后来上课的时候还看到他们像是在商量些什么，当时没多想，现在立马什么都明白了。
竟然有人敢欺负他家孩子！还当着他的面商量的具体细节！
百里霖一颗长偏了的心都快炸了，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替孩子报仇。
“你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不过现在他毕竟是师尊，不是师兄，高了一辈行事就要多收敛，再说了小九现在不是有仙灵了吗？修为也不错，对付几个凡人不在话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自己才没有提前替他避害，可为什么结果还是这么带着一脸伤来找自己了？
“是打得过。”
元晔低着头，语气脆弱得叫人一瞬间母爱泛滥。
“只是怕一旦打了就打得太过，怕引起三国纷争，就算不引起，也会在琅环宫中形成欺软怕硬的风气，不利于师兄日后管理。比较之下，还是我受点小伤，息事宁人……这真的只是小伤罢了。”
元晔这样说，百里霖就更心疼他了。枉自己当人家师兄，竟然都没有小九懂事！
小九是多么乖巧多么贴心啊！处处为自己着想，自己却还跟没脑子似的简单想问题。
“你这孩子……”
叹了口气，满是心疼与敬佩。虽然元晔自己说是小伤，可他虽然思维简单，眼睛也不是瞎的，他看得见那伤口还没结住，尚在流血。
“快把伤疗一疗，师兄必须带你去讨个说法，你不也说是为了能利于我管理吗？息事宁人是一回事，立个规矩也是有必要的。”
百里霖说这话的时候正膝行到了元晔身边，伸出手关切地查看他的伤口，为了看得更仔细，还将他的领子拉开一点，露出一大片皮肤。元晔则因为衣服被拉开，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异样地扭头，又增添进几分不思议以及惶恐，看着就愈发像是遭受凌虐了。
“……既然要借此事立规矩，那我便应该留着伤口，否则师兄还怎么好借题发挥？”
此话……也有道理。
只是如果不配上元晔这幅紧张地想要拉好自己衣服的表情，会更显得有说服力一些。此时他的表情与动作就像极了少年在长辈面前要把什么私密的东西藏起来一样，不仅是那些伤口，仿佛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
百里霖难免好笑。自己虽然是师兄，可不也是跟他同辈人？小九这孩子未免也太敏感了一些。
而且作为一个男孩子，师兄替他查看伤口，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脸红都红到耳朵根了。
真是的，弄得他也莫名其妙地觉得老脸一红……
***
今日上课，百里霖带着元晔站在自己身边，然后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见此架势，昨夜参与事件的人基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就算没有参与的，今早也都在同学的谈论间听说过，是以大家都心知肚明白霖仙君这是要干什么，只是谁都不想先承认。
法不责众，就算白霖仙君知道是谁干的，他也不能罚那么多人，更何况也总得看在他们的家族背景份上，就不信为了一个齐国不受宠的九殿下，能把他们怎么样。
有了这么充足的底气，犯了错的人反倒站得腰杆笔直，比谁都显得自豪。
只可惜百里霖早就在清玄宫时就早已看透了这些花花肠子，在他眼中简直小儿科得无所遁形。
“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本宫想说什么了吧？那我也就不多费口舌，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来琅环宫，入我门下，是为了什么？”
没人回答，他也早料到，徒弟被师尊训斥的时候最多使用的一招就是沉默。
那他只好点名了。
“王侯，你说。”
被点名的王二公子王富贵一脸震惊，第一反应竟然是疯狂摆手：
“不是我不是我！”
没想到嚣张的王二公子原来是只纸老虎，被自己那么提点过一次之后就怂了，真是太让他失望了。
百里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中更显温和亲切，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同事家的孩子，可别真给吓坏了，况且自己还要借他来振师纲，立规矩的。
“你别紧张，本宫就是问你，回答得上来就回答，回答不上来就不必回答。”
可是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要是回答不上来，师尊有一万种办法让自己清楚后果啊……
王二公子莫名地呼吸急促，感觉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瓶颈，动用了一生的智商，才终于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
“为……为家族之辉煌而读书？”
姑且也算是点到题了吧。
百里霖也不忍心再吓他，挥了挥手让他坐下，王二公子简直满脸都写着感恩戴德。
“或为家，或为国，这就是你们来到琅环宫的原因，承蒙了一家乃至一国的希望而来，可是你们呢？整日都在干什么？吵嘴打闹，欺负同门，你们对得起你们的家族，对得起你们的百姓吗？你们当真以为碍于你们的身份，本宫不敢责罚吗？错了，本宫可不是那些需要看你们眼色的凡间师者，即便是三位君王，若是有逾矩之处，本宫也一概罚之！你们以为自己的身份背景是庇佑，是在你们肆意妄为的权利？又错了，贵族的身份，是责任，是担当，是首当其冲的勇气！”
一帮人被他训得低头不语，也不知道他们听明白了没有，或许年纪还是太幼，尚不能明白自己肩上是怎样的责任，言语也太轻微，穿耳而过，戳不到心上，总是要经历些什么后才能清楚明白。
但是，只要是能听进去一点点，都算自己这个便宜师尊没有白当。
“元晔身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做的人自己心里清楚，本宫不多说，免得伤了两国和气，自己回房面壁三日，罚抄《太上感应篇》一百遍，好好学学究竟该如何止恶修善，自利利他，明白明白承负二字的意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听百里霖这么说，犯了错的人确实开始心虚了，身为世家子弟，纵然再无法无天，可心底总还是在意家族的体面与绵延的。可是……
昨夜他们明明只是训斥了元晔几句，根本就没有动手，这个九殿下乍一眼看上去很好欺负，可是当真的站到他面前，想要给他点厉害瞧瞧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眼神里有着他们这些皇亲贵胄加起来都比不上的睥睨，竟生生把他们吓退了，谁都不敢再说下去。
所以斥责了他几句，他们承认，可是他身上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但是事到如今，师尊话里话外都是他们人多势众欺负了元晔，他们也只能把这些伤的责任也都认了，否则只会让师尊觉得他们还无悔过之心更加生气罢了。
世家子弟们哪个吃过这样的哑巴亏？今日也只得吃了，一个个的都是一脸憋气。
要是让他们查出来这伤到底是谁后来去补的，他们一定……哼！肯定是有一个人想要陷害他们，弄的不好还是想挑拨两国关系！
否则不是他们做的，难不成还是元晔自己弄的吗！
“今日责罚你们，只是小惩大戒，只希望你们长个记性，在琅环宫，在本宫的眼睛底下，不是什么你们可以动用私刑的地方，就算师兄弟有什么不对的，也全由本宫定夺，你们又有什么权利代替本宫？”
——够了吧？
不过一个元晔而已，不过是一点点伤而已——这伤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师尊如此气愤动真格，已经超出了杀一儆百的需要，看上去甚至有些……偏心。
不会不会，师尊可是堂堂白霖仙君，又怎么会偏心呢？
然而百里霖下面的话，就不仅让大家明白他确实是偏心，而且也知道了这种偏心的来历。
“还有一桩事情，本来是不想告诉你们的，但是你们如此胡作非为，本宫便不得不说了。”百里霖转头向身边的元晔，虽然戴着帷帽，但也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此刻的白霖仙君是褪去了泠泠仙气，平和而近人的。
“齐国九殿下元晔，曾于清玄宫求学，是本宫的师弟，是你们的师叔，从此之后谁还敢对他不敬，那就是欺师灭祖，本宫直接将他赶出琅环宫。”
此话一出，清清淡淡几句话，却让玄明堂中所有人的表情都丰富了起来。
就连元晔自己也是不相信的表情，在百里霖身后怔怔地望着他。当然，他是不相信百里霖会把他们的关系说出来，而其他人则是不相信白霖仙君与元晔之间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元晔……不，师……叔。
元晔居然是他们的师叔？
他们昨天晚上居然跑去骂了师叔一顿？
天！顿时觉得三天面壁加一百遍《太上感应篇》简直是师尊对他们的放水！
蜀国昨晚参与了的世族们都是一副逃过一劫的庆幸表情，而齐国与元晔有所相识的世族们则大多都是不知道身边有这么一个盼猪吃虎的九殿下，隐藏了那么久将他们骗得团团转，而他们竟然还只能对着他喊师叔？
相比之下还是陈国的皇子公子们，事前不参与，事后不心虚，还能向元晔传来尊敬且友好的眼神，师叔您好，师叔请多多关照。
而与这三者都不同的，便是太子殿下元昶的表情，看似没有什么变动，可又像是平静之下隐藏了什么更深的情绪。百里霖注意到元昶不同的神色，凭着十多年竹马的关系，以及这几年私下见他时聊过的话，也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身为储君突然知道了一个他从来不放在眼中的皇子，成了地位比自己还高的存在，还能在想什么？不外乎视其为对自己身份的威胁，从此就从不放在眼中成了一级防备，本是人之常情。
但是元晔的身份公布也已经公布了，至于其他的，自己也只能从行动让他放心，自己认定的帝王之才只有他一个，元晔即便是仙族之人，也与人间帝王之位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