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了大蟒神，还剩下两个罗刹鬼，百里霖正要去追，却只听见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疾行声。
可不就是那两个黑皮红发，绿眼黄牙的鬼吗？
只是看它们俩惊恐逃窜的样子，倒不像是要回来跟自己硬碰硬地打一架，而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觉得相比之下还是这边比较安全而逃回来了。
百里霖正想与它们打个招呼，打架不也得走流程吗？双方要问候、鞠躬之后才能开打——
可是这罗刹鬼还真不讲流程啊！
直接就丢了个不知道是什么暗器的东西出来，百里霖下意识要反手一击，却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生生收回了力气。
那是……十三公主剩下的躯壳。
生前被当成牺牲，死后还要为自己没有人性的母亲和姨娘当成最后的护盾。本该是受尽疼爱富贵的小公主，却从出生开始就被利用着，剥夺着。
“这是你亲生女儿！”
元晔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御花园当然到处都是奇花异草，还真看不清哪里就藏着一个人。
元晔一走出来，那两只鬼的脸上突然就出现了极度惊恐的表情，瑟瑟缩缩仿佛是见了鬼……
瞧这话说的，它们自己就是鬼了，表情应该像是见到了比鬼更恐怖的东西。
鲜少见到元晔会用这么愤怒的语气说话，百里霖想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人生历程，不也与那小公主差不多吗？被舍弃，被压迫，只是他尚且熬出了头，那小公主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被当成壳子供养蟒神，连个投胎转世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这时候说话的应该是慕华夫人，在以前她就是个很少说话的人，想来也是因为这样皇上对她失去了兴趣，然而她现在说出的这一句话，却是真叫人感到心凉。
“这是孽种！”
称呼自己的女儿为孽种，就算是与自己的仇人所生，身为母亲的做到这种地步，也真够是狠心绝情了。
皇上听到这句孽种就知道慕华其实是在骂自己，肉也不吃了，打架也不看了，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中气十足地也骂道：
“贱人！妖孽！简直蛇蝎心肠，杀害公主，你可知是怎样的罪名！”
其实百里霖很想告诉他，这两只鬼可不光是伙同大蟒神杀害公主，最终目的主要还是——杀害他。
百里霖仅仅是这样想，太子则是真的凑过去在他父皇的耳边说出了这残酷的真相，果然，刚刚站起来的皇上又站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又要倒下去，还好孝顺的太子将他扶到了垫子上，这才毫无顾忌地倒下去。
“虽则如此，父皇是否留它们一条性命？好得出解煞之法。”
一听原来不光是十三公主，自己也早就中招了，皇上脸上的愤怒又翻了好几番，但确实又碍于自己的健康被捏在这两个罗刹女鬼手中，无法痛下杀手，气得好生颤抖。
这本来是二鬼最后的保命之法了，偏偏它们竟然毫不珍惜，双双冷嗤一声。
“就算你不杀我二姐妹，我二人也不会听命于你，想要解煞？哼，下辈子多加小心吧！”
一个说完，一个还要火上浇油：
“口口声声责说是我们杀害公主，倘若你真的爱你女儿，又怎会连她已经只剩下一个壳子都觉察不出来？”
这两句话真的挺过分的，前一句告诉他求生无门，后一句把他活着时候营造的慈父形象打破，于是龙颜终于大怒了。
“杀了！杀了！统统杀了！朕自有皇天庇佑，不需要你们这两个恶鬼救！”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百里霖当然只有领命。
凭空唤出玄武剑，剑气森森，剑光寒厉，曾几何时，光凭着这把剑就能让四方妖孽魂飞胆破。
好在仙灵没了，法器还能用，虽有杀鸡焉用牛刀之嫌，可也总好过被人知道他其实早已手无缚鸡之力。
两鬼果然光是感受到剑气就已发抖不止，却还能撑着不直接服输求饶，也算是两个有骨气的鬼了。
但是下一秒百里霖才知道它们这种勇气来自于什么，它们竟然趁自己不被疾行过来抢走了小公主的尸体，然后挡到了自己身前，看来这一回……
是真打算把小公主的尸体当成盾牌了。
就仗着自己不忍心毁了小公主的遗体。
当母亲和姨娘的当到这份上，真是太恶毒了。
“恶毒！”
不同于他在心里骂，齐王直接开口骂了一声，但又像是意识到自己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于是在骂完后就偃旗息鼓一言不发。
既然它们已经把自己的形象打破了的话……再营造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何况是这种关键时刻……
齐王狠了狠心，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
百里霖还在因为两鬼将小公主当成护盾而无法出剑，这种操作虽然很恶毒，但是确实也是很难对付。它们仿佛是知道自己是个心软的人，所以才能想出这种招来。
小公主虽然早已去世，但是出于那大蟒神对于形象的维护，遗体至今栩栩如生。看上去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如果这孩子活到现在，想必一定也是可爱又乖巧……
可爱乖巧的小公主突然在他眼前被一箭穿心！
然后又是一箭！
又一箭！
百里霖震惊了，两鬼也震惊了，僵持的时候竟然双双都把注意力从对方身上移开，转而去看向箭飞来的方向——
只见齐王正在忘我地射箭，他们皇上年轻时射艺很好，但是参加宫宴还带着弓箭，也是不可谓不风骚。
暴走的齐王居然又找回到了年轻时的风采，可却是将自己的女儿活生生地射成了一只刺猬。一箭又一箭，直到将箭筒里的箭全部用完，方喘着气罢休。
百里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举起玄武，把那两个还在发愣的罗刹女鬼送回冥界。
“啊啊啊啊啊！”
罗刹女鬼瞬间发出痛苦的尖叫声，鬼叫本来就已经很刺耳了，又是女鬼，而且还有两只，难听得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快受不了了，一时间惊摇乱甩，犹如狂风大作。
二鬼耗尽最后力气，终于安静下来，却非要在最后再说一句：
“我们的王……只有一位……”
说完才肯化成两团黑气灰飞烟灭。
心理脆弱的齐王便又受不了了，报复性地骂了好几句“贱人”“妖孽”。
可要是说皇上真的心理脆弱吗？他脆弱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亲手把自己女儿的遗体弄得千疮百孔？
不过，一个人脆不脆弱，往往不是看他对别人怎么样，而是对自己怎么样。
齐王收起了弓箭，又恢复一贯的高高在上形象。
“百里将军，朕命你不日前往蜀国，为朕寻找解煞之法。”
百里霖今天真的是对他们的皇上大大改观，不管是射杀女儿遗体的大气，还是方才下定决心下令诛杀二鬼的勇气。
要不是现在他终于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皇上之所以能够下定决心下令诛杀二鬼，并不是真的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维持君王形象，而是在维持君王形象的同时，早已经想好了别的保住自己龙体康健的办法。
罗刹鬼与大蟒神皆来自吠陀古国，这对于从小就熟读各种国家历史宗教传说的君王来说可谓了如指掌。而如今在吠陀古国之上建城立邦的，正是与齐国、陈国三足鼎立的蜀国。
所以皇上派自己去蜀国找找门路，很机智。
仅仅因为要维护形象，就这么折腾自己，他们皇上的心到底还是一点都不脆弱的。懂得爱护自己的人往往都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不是从前的信仰就是未来的目标。
百里霖收剑颔首：
“臣领命。”
听得此事，本来站在边上没说话的元晔走了过来，走到百里霖身边，朝着自己的父亲低下头：
“儿臣请命，随百里将军一同前往蜀国。”
要不是一条命令召所有远在封地的皇子回京，元晔这九殿下只怕是比十三公主更加让他想不起来，要不是他自称儿臣，齐王可能都不认识这是自己哪个儿子。
想去就去呗，实在是无关紧要。
“允了。”
皇上摆摆手，在眼看恶鬼被杀，终于敢探出脑袋来的太监总管与太子的搀扶下离开了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御花园。
百里霖这才意识到此时的元晔仅着一身单衣，外衣不知道哪里去了。
刚想问，余光扫过地面，就看到那件玄色的衣服正盖在小公主的遗体之上。
小公主的脸没有受伤，被当成壳子用了那么久也早就没有血了，这样看过去就好像只是她玩累了，于是在兄长的安抚下沉睡了。
百里霖当然知道小九对于小公主的遭遇一定无比感同身受，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问他为什么要请命跟自己一起去蜀国，甚至连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来。
酝酿了半天，也仅仅只是将手搭到了他的肩上，拍了两拍。
元晔本就淡漠的眸子一垂，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意思：
“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其实不光是我，他对于他的儿女都不怎么在意。”
如果仅仅是对他忽视，那么小九可能还要自省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但皇上分明是对所有子女都平等地忽视，那么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或许这样小九心里反而会好受一些。
百里霖开导他：
“他们如何是他们的事情，做好自己，坚守住自己的内心，才是我们该做的……三日之后前往蜀国，路过夜叉海，我们可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