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晔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紧张。
“师兄的意思是，华熄可能还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有这个可能……但是在这里的不一定是他，倒更像是疯狂崇拜着他的，生前跟在他身边的心腹。如果是华熄自己的话，是不会花这么大功夫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的，还不如花这些时间好好修炼东山再起。”
百里霖这么说不光是因为知道华熄这个人，并没有蜀国王室那种做形象工程的毛病，而且自己替自己修陵墓，即便真的已经死了，也显得有些奇怪，所以更像是身边拥趸会做的行为。
但当年的华熄是怎样的人物？虽然修的是妖术邪功，却也已经达到了玄品仙君的水平，身边的那些大将虽然是凡人，却也都被他用不知道什么办法训练成了专品仙人水平。所以现在根本不需要华熄本人，随便他身边一个大将就足够把自己和元晔打得措手不及。
百里霖心里很没底，但他就是那种没有底也能硬着头皮往前撞南墙的人，元晔则不知道是因为没受过社会的毒打过分自信而是因为什么，听见不是华熄后竟然很明显地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身为师兄的必须还是得提醒他一下，不要觉得自己有了仙灵就很了不起，人外有人，仙外有仙，更何况仙灵也是有可能被拿走的。
“别放松，华熄身边的人可都不是好打发的。比如说他身边有一员大将拓跋凌，本就骁勇善战，可当百人敌，在被他带着不知用什么法门修习之后，更是能在三军中往来如入无人之境，直取敌方领军性命，一人可抵万人敌。当时的拓跋凌每每以华熄的名义出征别国，即便对方将领认了输也必须将他羞辱一番，取身上一样东西作为纪念，或是头发，或是小指，或是一耳。长此以往下来，害得天下所有武将听见拓跋凌这三个字都是未战先虚，拓跋凌自然也就不战而胜。”
说起拓跋凌，元晔也有话说。
“我倒是也听说过拓跋凌，骁勇善战不假，只是手段过于残忍，不光是其余三国的武将，发起疯来就连自己国家与之共事的人都不放过，只怕是修了妖术，迷失心智走火入魔了。”
元晔很少评价一个人，更是鲜少用如此纯贬义的语言评价一个人，但是这评价又不得不说很贴切。
走火入魔这四个字，用在拓跋凌身上，可能比用在华熄身上还要适宜。
华熄所谓为祸人间，百里霖已经有了改观，但是拓跋凌为人残忍，却是自己在与之多次交手之后不断认定的事情。
在拓跋凌活着的时候，自己是有命跟他过过不下百次手的人，拓跋凌死了，也是自己亲手送了他最后一程。而在这高达百次的过手经历中，他虽然是排在拓跋凌之前的鬼面战神，却也不是百战百胜的，其中有一次就因为自己走了神而输给了他。
当时拓跋凌避开了玄武剑永不落空的一击，就连拓跋凌自己都不可思议地大笑三声，仰天道“百里霖我终于赢你了！你这头乌黑的头发可是再留不住了！”就要来薅头发。想他堂堂鬼面战神！靠颜值吃饭，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变成一个秃子？自然是不会就范的，宁愿拿别的东西去换，当时想也没想就问拓跋凌要不要自己的手指，可是他见自己如此在意头发，竟然反而更加咬定就是要薅头发，最后自己被逼得实在没办法，足足半年都是每天早晨用幻术变出头发再出门的。
一想到那半年，百里霖还是忍不住感叹，拓跋凌此人是何其残忍无情啊……
“也并非是师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人嘛，贵在有自知之明。好在像拓跋凌那种人，虽然暴戾，却也算是个名将，有句老话说得好，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他的鼎盛时期也才那么短短十来年而已。”
虽然就是这短短十来年，令世上武职人员全都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半数以上回家种田，乃至三国君王都从此爱好和平，都承诺不首先发动战争。
所以时间真是一种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的矛盾东西。
一个人既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所有人津津乐道的存在，又可以用更短的时间在这些人口中与心中消失，人死灯灭，不过如此。转眼离华熄死，拓跋凌死，师尊羽化，仙族陨灭就已经过去了三年，前事历历在目，故人却全都不复昨日。
他尚且能为勉强称得上故人的华熄埋葬，可对师尊与同门们却什么都不能做，凡人事死如生，将死后之事看得同生前一样重要，仙人亦是由凡人修得，也盼望着羽化之后肉体能够安息，他们却是再也不能了。
事死如生的葬丧制度，譬如墓道就是给逝去的人从人间走向阴间的最后一条路，象征着死者的一生，华熄的一生丰富多彩，为之建造的墓道也是冗长之极，足够他们讲完拓跋凌的人物生平，抬眼一看才刚到墓室门口。
此时墓道已经豁然开朗，完完全全就是一座地下陵墓。
墓室门口两只镇墓兽，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为墓主人震慑着不速之客。可是当百里霖和元晔两个不速之客来到这里，甚至连思考一下怎么开门都还没有开始思考，这一对镇墓兽就如同视而不见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墓室门自动缓缓开启。
自动……开了？
看来还真是等着他们来的。
墓室内是比外面更为广阔的空间，顺着门缓慢打开所一点点露出的景象，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大得如同一间宫殿般的地方，装饰与构造也全如同寝宫，只不过原本应该放龙床的地方放着棺材——不过这都是靠分辨半猜半看出来的，墓室内也是一片漆黑，光团停留在门口位置，没有主人的指令并不往前飘，即便是进入其中也显然不够照亮这一整间墓室。
里面的情况是未知的。
也是危险的。
百里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元晔，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就好像他能凭肉眼看清似的。
“里面不知道有什么。”
“但很显然那东西在引我们进去。”
“所以我们……”
百里霖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
“不对，杀了华熄的人是我，如果要替他报仇，找的人应该也是我，那东西是在引我进去，与你无关的小九……”
百里霖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开始只是他掉下来而已，元晔是跟着跳下来的，然后是自己选择往前走，他连问也没有问过元晔，就顺理成章地觉得他一定跟着自己的选择走，顺理成章地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他——
然而下一秒，元晔就一脚踏进了墓室，直接用行动表达了他的选择。
他的选择就是跟着百里霖，有时甚至也可以是先他一步做出他会做的选择。
百里霖连愕然的时间也没有，只看见元晔转过头来，细浅的微笑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半在光团下发着温柔的光，连带着语气也带上一丝类似于温柔的音调。
“现在回头也晚了。”
是真的晚了……
就在元晔踏入门的一瞬间，墓室墙上的烛台全都欻地全都亮了起来，也同墓道里的螭虎烛台一样，没有蜡烛，却诡异地亮着，亮得一室灯火通明，光团瞬间在其中杳无音讯。
百里霖往前走一步，借着这光终于看清这间墓室到底是长得什么样子。除了两旁每隔几步便有一个的烛台，以及满室的珍宝做明器之外，最引人注目的绝对就是墓室当中整整齐齐摆着的东西。
自己刚才所隐隐看到的棺材确实是棺材没有错。
但根本不是一个，而是……
整整十个！
这样整整十个棺材停在墓室当中，元晔的表情也有一丝诧异，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才说出两个字来。
“潜葬。”
潜葬，是在历史上一段战乱不休的时期中所产生的丧葬制度，在将死者入葬的同时，建造几个假的墓穴混淆视听，隐匿真正葬地。为的是保护这些生前或引发许多争论，或树敌良多的王侯将相死后不受仇敌报复，或是盗墓者的打扰。
为华熄建造陵墓的人显然不担心后者，毕竟这里明器满地，已然到了弃掷逦迤的地步，堪称是盗墓贼的桃源。可要说是为了避开仇敌，这就更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潜葬，毕竟只是在一间陵墓中放了十个棺材而已，姑且算做是变相的潜葬。
并且目的也不是为了保护不被打扰，而是主动引人前来打扰。
“看看这十个棺材停在这里，像不像任君采撷的样子？”
这种时候百里霖竟然还有心情调侃。
可是谁让他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苦中作乐，反正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相比于战战兢兢觉得自己非死不可，还不是大大方方直面接下去会发生的一切。做人嘛，就是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体面。
元晔也同样毫无畏惧，只是也没有调戏死者的兴趣，与百里霖的光会嘴炮不同，他就是那种典型的人狠话不多的个性。
“那就开始吧。”
元晔作为一个典型的行动派，有时候就是效率高得令百里霖望尘莫及，比如提升仙灵修为的速度，比如此时翻人家棺材的速度，简直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上辈子是不是一个棺材铺老板。
百里霖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他翻到了第七八个，才意识过来从另一头开始翻，原本看着元晔翻棺材如此顺手，还以为很简单，没想到自己翻才知道这还真是门技术活，好不容易用上吃奶的劲翻开了，刚有了点成就感想要兴致勃勃地再去翻一个，抬头一看元晔已经把其他九个全部翻完，气不喘心不跳地站在那里等着他。
这种对比不禁令人感到尴尬，百里霖讪讪一笑，对着元晔礼貌而不失乖巧的眼神，正要为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却看见他的表情陡然一变。
“师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