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此时他们所站的位置，是两人面面相对，互相只能看得见对方身后，百里霖背对着自己亲手翻的那一个棺材，对着的是元晔与他身后的九个棺材，在他所能看到的画面中并无有什么异样，所以并不知道元晔在喊让他小心什么，但是能够猜到的是元晔正看着他的身后，一定是那具棺材有了什么变故……
百里霖下意识地回头，但有一道银色的光芒在他的视线中比身后的东西更快地出现！
元晔催动珍思，一瞬间将本就明亮的墓穴照耀得比白昼还要明亮，这光芒足以让站在百里霖身后那个久不见阳光的东西逼开，百里霖也趁机一个转身跳到了元晔身边。
躲到元晔身边的安全地带，百里霖也才终于看到那个让小九都表情突变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那不就是自己刚才亲手翻开的棺材里躺着的那具甲胄吗！
他当时还感叹了一下，夏国的冶金行业就是名不虚传，被尸水泡着这么久竟然都光亮如新。不仅是质量，技术更好，连细节都做到极致，全副武装直到指尖，连一寸皮肤都不露出来。不过当然了，放到现在，即使是露出来，也应该只剩下白骨罢了。
每个国家都按照各自的文化有着各自擅长的行业，譬如夏国好武，擅长冶金业，他们齐国爱美，就擅长发展各种各样的服务娱乐业。所以夏国制作盔甲兵器的技术一直是屹立于世界之林，要不是和别的国家关系都不好，不参加简称为四贸的四国贸易组织，光靠卖这些东西都足够发家致富。
百里霖一直都想拥有一副夏国制作的甲胄，可惜一直等到夏国灭国都没等来它参加四贸。如今啧啧称叹也不是个时候，就在这一具早已没有了人支撑的甲胄径自站了起来之后，连同其他九个竟然也全部都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原来这些甲胄之中竟然不是空的，只不过将其支撑起来的并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十具魂魄！
照理说人死之后，魂魄或清而上升，或浊而下沉，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再与人间事物无关，可是这十具魂魄竟然能够继续支撑起他们生前所用的甲胄，显然是早已融为一体，与他们的武器，与他们的信仰。
百里霖对此十分敬佩，可是这一场面吧……虽说震撼比不上千里阴兵震撼，诡异也比不上女鬼画皮诡异，但一定是他所见过的一切之中……
最臭的。
如今天已入夏，煮熟的肉放上几个时辰也臭了，更何况是这些腐肉，本来棺材加上盔甲的密闭性，尸臭全都闷在里面，可是现在一动就全部释放了出来，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简直是要多提神醒脑有多提神醒脑。
百里霖死死捏着鼻子，吐倒是没什么东西可吐，现在距离上一顿饭已经过去了很久，就是想干呕，同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特别想问它们一句：你们知道自己已经臭了吗？
而相比于他的夸张反应，元晔竟然仅仅是拿手指没什么实际作用地挡着鼻子然后微微皱眉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装的一样。
小九这孩子也是真能忍啊……
甲胄这玩意儿打起架来是好用，但要做别的事情就比较笨重，比如从棺材中爬出来。加上还要与珍思做周旋，十具竟然硬是狼狈地爬了好久还没出来。正所谓久居鲍鱼之肆而不觉其臭，就在这段时间里百里霖闻得久了倒是也适应了，重新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作为懂事开始就开始和各种各样的盔甲兵器打交道的鬼面战神，他对于这一类的东西那是相当在行，一眼就看出自己翻出来的这一副甲胄与那九副不一样，俨然是将领的规格，所以那其他九个也是在将领站起来之后才一起坐起来的。
所以……自己到底是怎样的运气？
十分之一的几率，他竟然就给抽中了！
而且……等一下！
这幅将领所用的甲胄仔细看看好像还有些眼熟……
这左胸口心脏位置上面的洞分泌是玄武剑的痕迹！
曾经死在他的玄武剑下的，一剑穿心致命的——
拓，跋，凌？！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怪不得这里没有一个妖怪，有拓跋凌这么一个级别的凶魂在此，什么妖怪不都在婴儿时期就成了他的口中食？
百里霖震惊了，嘴唇动了两下，也只能木然地发出两个字：
“小凌……”
这么多场战役打下来，百里霖与拓跋凌之间除了是宿敌之外，其实更有一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微妙感情在，只可惜这种感情似乎仅仅是作为百战九十九胜的他有，小凌对他则是只有输了九十九场的牙痒痒的恨。
拓跋凌连同其他九个披着甲胄的魂魄终于费尽心力地爬出了棺材，一落地就是咔嚓咔嚓的声音。
咔嚓咔嚓……
倒是也不发动攻击，珍思便也只是盘旋在他们头顶引而不发，其实主要是因为百里霖内心也并不想主动攻击，顾念着和小凌那么一点微妙的感情，元晔也就读懂了他的意思，姑且再观望一会儿。
说不定人家只是想爬出棺材好好地跟他们打个招呼呢？他们一上来就把人家魂魄都打散了，太不地道！
咔嚓咔嚓……
拓跋凌已经带领着九个魂魄排好了队，然后绕起了圈，一通操作更加让人看不明白，但是谁让百里霖毕竟是这世上跟他打过那么多交道后还能活着的唯一一个人，在自己和元晔于这个包围圈中被团团围住之后立马就懂了。
他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九个……
这九个就是在三年前那场战役中，最后还留在拓跋凌身边，和他摆了一个阵差点把自己围死的九个精兵！
夏国不光冶金业发达，对军队的训练也是极有规模，训练出来的士兵绝对宁死不屈，就是那些死了的都要用自己最后一口气绊一脚推一把。三年前那场鏖战，打到最后自己身边只剩下星翼，拓跋凌身边也只剩下九个死士，要不是自己学富五车知道各种刁钻阵法，现在躺在棺材里还要被人翻出来的就该自己和星翼了。
不得不说人死之后还是会一直保留生前的记忆，比如拓跋凌和这九个精兵对于华熄的忠心，又比如这个阵法。只可惜不知变通，活着的时候已经被自己攻破一次，竟然还用这个方法，难不成是觉得死了之后会变得比生前更强不成？
既然是老套路，百里霖对付他们也仍然使用老套路，只不过这一回是由元晔代替了星翼的位置，与自己背靠背摆出架势。
“这是赢渭阵，一个失传已久的古老阵法，专用于围敌，人数或多或寡，变化多端，运转无形，宛如铁牢，若是找不到突破口，被围者必死无疑。”
元晔贴着他的后背，虽然是询问突破之法，却无半点不安或紧张，也不知是相信百里霖还是相信自己。
“既是阵，必有破解之法。”
“不错，只要找出带领他们摆阵的拓跋凌即可。”
话是这样说，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简单，刚才是他们十个行动迟缓地站在自己面前，才能看出拓跋凌的甲胄与其他九个的差别，可是阵一发动，愈行愈快，十个都变成了一个。当年的自己仙灵傍身五感六识异于常人，如今却仅仅是个普通人而已，还怎么分辨得出？
百里霖只能尝试着屏息凝神，甚至闭上了眼睛，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听觉更加集中。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拓跋凌的甲胄比其余九个更重，细听还是可以听出细微的不同的。
再加上转圈的速度，百里霖听了一会儿，终于可以确定——
“就是他！”
元晔闻声，立即出手。
二人配合之默契，中间几乎没有拖延时间，在百里霖指出之时拓跋凌正好行到元晔面前，珍思从天而降，万千丝缕如一把拂尘甩来，力度足以砭人肌骨，包括鬼魂。
果然，拓跋凌躲避不及受了一击，赢渭破阵，其他九个也立刻散开，百里霖和元晔一招一个，人前人杰，死后鬼雄，灰飞烟灭时也只留下一声凄厉怒吼，以及统统化为齑粉的甲胄。
人死之后，或因为放不下的执念，或因为人间有人招魂殷切，不得投生，亡魂就会寄居于某样实体之中，想要消灭它们的方式，就是毁掉这样实体。显然的，它们魂魄所寄居的就是这一副甲胄，甲胄一碎，魂魄自灭。
作为将领，拓跋凌自然要比这九个不好对付一些，一招即灭显然不太可能，百里霖也想给他一个了断，便想用拓跋凌三年前肉身死的方式叫他的魂魄再灭一次。
手持玄武剑直入当年留下的那个黑乎乎的洞口，一寸不差，直入心脏。
拓跋凌瞬间仰天咆哮，叫声震得整个墓穴动荡不已，恍如山崩地裂。
这样的死法，拓跋凌总应该认了，可是当百里霖在平地起风般的嚎叫声中勉强睁开眼时，却看到拓跋凌竟然还好端端地站着。
胸口还插着玄武，甲胄完好，脖子和手指慢慢活动，再次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竟然……毫无反应？
这种情况显然在百里霖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举着玄武的剑柄竟生生愣住了，而拓跋凌则在那九个精兵的魂魄灰飞烟灭，以及自己又中了一剑之后扭了扭脑袋，终于要开始拿出真正实力对付他们了。
百里霖直到瞳孔中直冲自己而来的蛇矛影像越来越大，才恍恍惚惚明白过来，小凌……
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烂铁小凌了……
刚才这么久竟然都是隐藏实力逗他们玩的。
好你个小凌！
好你个小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