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国主的文人雅骂自然很有水平,百里霖甚至悄悄记了下来打算下次用得着的时候拿来便用。不过陈国国主虽然骂得好,平时却也不是一个时常骂人的人,能够让他开口骂人,还竟一连用了两个词汇,看来想要借无拘牌,的确是难了。
这边三人正在伤脑筋之时,门口却传来些许动静,第一反应当然是以为有谁来窥视他们,只不过百里霖想的是宫女姐姐,而元晔和星翼猜的是陈国暗侍。
这陈国确实是一个守礼的大国,明面上讲究礼节一丝不苟,可越是这样,那些不好的东西就越得在暗中来进行。作为一个大国,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因此早已产生了一个系统化成熟化的暗侍体系。星翼虽然是退休了的自己父亲派来的,更也没有朝中实权,但也不排除有人想要来拉拢收买。
给了个眼神给星翼,星翼当即领会,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而里面百里霖和元晔还在假装说话,以免打草惊蛇。
不过片刻,外面的人就被抓住了,星翼的实力当然毋庸置疑,不过要真是暗侍的话也应该是经过一系列惨无人道的训练的,尤其最擅长侦查与反侦察,不可能这么好抓,所以应该不是什么暗侍。
百里霖总算松一口气。
下一秒星翼就把在门外偷听的人揪着进来了,居然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但相比之下简直太弱了,被同龄人牢牢制服,只能龇牙咧嘴,又急又气,却连挣扎一下都没有机会。
弱虽然弱,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也像是从来没做过身体锻炼,走上个几里路想来都能倒下,实在是不足为患,但是这一身的穿着……
从头到脚是青丝纶巾,对襟绣一对玄鸟,腰上系一根细细的丝绦挂着玉佩充做腰带,与下摆悬的两条丝绦玉禁步作呼应,外再罩一件鹤氅,两边肩上再饰以用鹤羽捻线绣的一对小玄鸟,真叫一个漂亮!
跟个道士似的。
好一个年轻儒生,就是大冬天的,身上倒是不冷,可也不怕冻坏了脑袋。
少年的这一身穿着打扮随便拿下一样什么来都能顶上普通百姓一年的吃穿用度,世人只知蜀国贵族喜好奢靡,竟不知最奢靡的其实是低调。
星翼他心眼实,也没有太多的见识,何况向来不对这些服装饰物感兴趣,所以压根没有察言观色的概念。不知道出门在外,先敬衣后敬人的道理,尤其是像这种年纪不大,穿着漂亮,行事还大胆的少年,是最有可能背后有个名头响当当的家族,招惹不起的。
这种时候还是得靠他出马调解。
百里霖先示意星翼赶紧放开人家,再揪下去这白白嫩嫩的小手臂上可能就要青了,到时候回去不得跟家里人告状说有人虐待他?
“这位小公子,你是哪家的公子?想来是不小心走错了,才误打误撞到了这里,我们这位小朋友也没有恶意,只是太过谨慎,一场误会罢了。你报上名来,我们便放你走。”
这小公子倒是也不生气,可能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也就根本不知道这是失礼的行为,还以为是在跟他开玩笑呢。
被揪进来还能大方坦然地在里面看了一圈,然后反客为主地在他们身边一坐:
“我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怎么可能会在宫里走错?我是专门过来的——听说你们是从齐国来的,你们是谁?”
小公子实在太坦然,也是家中保护得太好,这心眼要是放在外边,只怕是活不过三个时辰。
见他们不说话,才想起来要自报家门:
“啊,我叫温京,是温氏中人,特地来看看你们的。”
这位温京小公子还真是……傻白甜得紧啊……
还有,就算温氏一族至死不得出国门,可是对于齐国人,他就真的这么好奇么?
“原来是温小公子,我们是齐国百里祁将军派来,只是这来意……恐怕不好跟你说,还望小公子体谅。”
“我能体谅。”温京点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道理我明白的。我来也不是想要问你们朝堂上的事情,我们温氏从来不管这些的,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你们齐国可有没有一个……如今应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名叫温辛的?”
百里霖、元晔、星翼三人当场六目相对,面面相觑……
良久,在各自的眼神中读出答案,同时摇起了脑袋。
“没有。”
温小公子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百里霖不大忍心,安慰他道:
“齐国虽不大,却也有着百万人口,小公子只知一个姓名,实在是叫我等不好说,何况就算听说过,这同名同姓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不过……
温辛,是姓温?
温家人,又怎么可能离开陈国到了他们齐国?
“敢问……这位妇人,是小公子的什么人?”
温京没出过门,自然不知道百万人口的概念,但是听明白了百里霖人海茫茫难以寻找的意思,倒也不强求,看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非要找到不可的打算。
“是我一位姑姑,我倒是没见过她,家里人说她在我出生前几年就跟一个齐国人私奔了,所以我在想,齐国人到底有多好,竟然能让我那位差点成为第十五代家主的姑姑宁愿被家族除名也要跟他走……”
这个问题,是温京顺风顺水的十六年人生中最难解开的一个疑惑,他们温家虽不是王室,但也是四方响当当的氏族,试问天底下哪一个氏族能与他们家比渊源,比文化,比地位?就算是王室,想要进他们家都不是容易事。
而那位姑姑当年甚至还是第十五代家主的候选人,却竟然为了一个齐国男子,就这么放弃了身份地位,抛家弃眷地跟他去了北方的齐国,所以齐国人是该有多特别……
他无法出去看一看,好在有朝一日终于等来了齐国来人,这么一看,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只嘴嘛,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温京想不明白,百里霖他们也很想不明白。
这位温小公子——这难道不应该是他们温氏一族的秘密吗?就这样随随便便讲给他们几个外人听,真的好吗?
不过毫无防备地听了人家一个家族秘辛,除了觉得有点非礼之外……回过头还是有点意犹未尽。
温氏家主不拘男女,若是选中了女子,那便招一赘婿,继续以温姓传下去。这位——哦,温辛,可还真有点为爱痴狂的勇气。
可惜没有在齐国听过见过,否则必要登门拜访,倾倒于她的勇气与决绝。
“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遗憾,但温小公子你的问题我们回答完了,可否解答我们的一个疑惑。”
遗憾归遗憾,他们回答了他一个问题,不管答案令不令人满意,作为报答,他都得还他们一个问题。
温京点点头:
“来而不往非礼也,尽管问。”
看在温京确实是单纯的份上,本来需要慢慢迂回探究的问题,百里霖这回也就大胆地开口了:
“一直听说温氏守陈宝,生死不出国门,敢问这无拘牌,到底缘何如此贵重?又可有过外借的先例?”
提到无拘牌这三个字,就好像按到了什么机关,温京的小白脸上刷地正经了起来。
他之前也挺正经,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小孩儿学大人的样子,而现在是真的正经,异常谨慎地回答:
“无拘牌乃是上古仙器,更是我们温氏初代家主之物,陈国开国国主在温氏家主的辅佐下建了国,温氏,就与无拘牌一起成为了陈国的国宝,守护陈国。这是我们温家荣誉的来源,也是世代背负的使命,无拘牌同我们的家族一起屹立不倒,绵延百年……就算实际上,这百年来无拘牌都根本没有派过用场,也是陈国唯一的国宝,温家可为之而死的至宝。无拘牌连生人面都不得见,自然概不外借,并且近十几年来看护更是严谨……是因为在十多年前,无拘牌曾经被盗走一次。”
看守得这么牢不可破,还能被人偷走?
不过百里霖可没敢说出来,生怕自己要是这么问出来了,温小公子很有可能当场跟他翻脸。
“盗无拘牌的人正是被你们齐国的鬼面将军百里霖所杀的夏王华熄,华熄这妖孽,也不知用什么邪术盗走了无拘牌!虽然最后是追回来了,但也因此走失了小皇子……”
温京义愤填膺,既有对华熄狡诈邪恶的疾恨,又有对走失小皇子的愧疚,虽然这些都不是他亲眼所见,却也都描述的绘声绘色。
不过这陈国贵族怎么老是走失人口?
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频率也是未免有点高。
“走失了一位小皇子?当时可派人去找了?”
温小公子蹙着眉:
“怎么会没找呢——”
百里霖瞬间明白了。
与华熄扯上关系,说是走失,只怕更多的是早已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