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百里霖和元晔一起喊出来人姓名,小谢虽没见过王侯,但是也听说过王家的这位二公子,曾经是纨绔中的翘楚,二代里的废物。
曾经……
是的,王二公子曾经不管在谁的口中提起,都是这样的形象,所有人都认为他到老都不过是这杨萌祖上福荫,虚度挥霍过一生,是个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富二代罢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一年之前,与他有婚约的那位同样嚣张跋扈的罗荣郡主神秘失踪之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真的成了一位王侯将相。
就短短一年,已然在朝堂之上如鱼得水,木秀于林,风却并不摧之。朝堂之上为官,人情世故比办事能力更重要,可是王侯偏偏为人孤僻,哪个都不巴结,哪个都不依附,加上新王的性子又正好与先王不同,要的就是这样的官员,不结党营私落在新王眼中更为欢喜,一次次委以重任,年纪轻轻竟已做到了丞相的位置,成为足以撼动整个朝堂格局的重臣,连带着整个朝堂风气都被变得清新了起来。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齐国若是能千秋万代,千百年之后恐怕都再出不了这样一个官员。
王侯除了为官之道神奇之处,修仙之道也蔚为神奇,这就得从将军身上寻根源。话说自从将军的身份曝光,白霖仙君离开齐国之后,这世上的人修仙之心不死,虽然觉得白霖仙君的仙品不过如此,但毕竟也是正正经经的仙族仙君。于是曾经有幸在琅环宫学习过的王孙贵族们就个个都成了香饽饽,光靠收徒就能发家致富,比继承家业还要有效。更有甚者就开始投机取巧,骗别人自己曾经在琅环宫中学习,就这三个字,便足以骗得无数人上当交学费。而不管是真是假,既然要开宗建派,总要想个名字,以至于如今天底下各种门派百花齐放,什么瓜子派、蛋黄派、苹果派……真是百家争鸣。
而王侯却只顾自己修习,冬天的时候人家都在他家门口跪得成了雪人也不出来看一眼,也因此深为人暗中诟病。可偏偏又是众同门之中最有成效的,整个人身上都透露着一种老子懒得招生,别来打扰老子修仙的气质。
如今百里霖徒孙满天下,王侯却一个都不增加他的负担,就算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徒弟了。
虽然确定了不是旁人,但王侯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百里霖也不由觉得奇怪:
“你怎么来了?”
且不说他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的,问题是他们来这里才多久,光是这速度就足以令人惊叹。
王侯没等邀请径自走进房中,这倒没什么,王二公子不是一向如此?百里霖只觉得他现在走路姿势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嗯……从上到下,从内而外都透着一股高不可攀,但是又并不是高傲,而是——心死的气质。
人学坏容易,学好却难,从古至今人学好只有一种快速办法,那便是心死。
向死而生,人心死了,就能瞬间无比强大,所向披靡。
王侯他……
“师尊府上我有人盯着,有任何异常情况,都会有人向我通报。”
可是世上的人心死了,大多都是萎靡不振,能够往向死而生这个方向走的凤毛麟角,并且也多是走的强悍不怕死这条路,像王侯这样,变得理智成熟起来,为人行事一下子妥帖起来的,他还真是没见过。
而且他刚才说的有人盯着,出现情况就向他通报,字里行间都透着自信与权威,可是更加不像从前那个王二公子的手笔了。
百里霖不免问了一句:
“王侯,你现在……是不是当官了?”
九品?或者八品?最多最多也只能是七品了!
做个七品的御史或者大夫,这已经是百里霖能够想到的王侯可以做到的最大官职,就这还是借了王家的势力。
区区一个七品,竟然耍这么大的官威,这一点他王二公子倒是没有变。
小谢在边上直垂头,他也没有办法当场指出百里霖的眼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品小丞相对着对自己期望实在太过保守的师尊愣了一下,然后一脸很抱歉,让师尊您失望了表情说道:
“师尊,我现在是齐国的丞相。”
“哈哈,我就说嘛!你这孩子能当什么大官?丞相而已嘛——什么?丞相!”
丞相,正一品……
自己的骠骑大将军也不过是从一品而已!
王侯……出息啊出息……
百里霖陷入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浓重悲伤之中,一时连正事都抛到了脑后,还是元晔头脑清晰,走到王侯身边坐下,问道:
“你刚才说人死之后亦可作证,是什么意思?”
元晔虽然这样问他,心里倒是已经有了些自己的猜想。
只怕是通灵术。
只是这通灵之术,虽然不关乎仙灵的有无,却需要修习者极度的专注,且除了与亡者通灵之外也没什么实际的大用处,一般都是仙族之中闲得发懵之人才会修的一种术法,而王侯当年在琅环宫时还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品性,他若修通灵术,除非是专修,并且没有个三年五载也入不了门。这才一年,恐怕是修不出来的。
王侯坐得笔直,语气中无半点玩笑之意:
“通灵术。”
元晔都不由一惊:
“真是通灵术?”
“正是通灵术。”
这三个字一出,百里霖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同样知道通灵术难修,专注和时间缺一不可,就连他都因为俗事缠身而没有功夫修成,王侯竟然修成了?
简直是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可能?这才短短一年……”
“师尊、师叔,王侯明白你们的不相信,多说无用,且让我一试。”
从前的王侯,是一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现在倒是成了个说干就干话不多说的实践派。
三人只见他伸出左手二指,在茶杯中一沾,然后横着二指划过双目,再一睁,双目便灿如赤金。
百里霖虽然自己不会通灵术,但是作为仙族中人,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也曾有过一把年纪无所事事的老师兄,看过他们使用此术,正是如此,双目赤金,瞳孔中出现被召唤而来的亡灵。
通灵者可见到亡灵,而作为旁人只能听到声音,亡灵的形象则仅能从他的瞳孔中看到。
王侯的瞳孔中出现了一个老者,佝偻着身躯,脖子上缠了一条腰带,拖地三尺,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看来生前正是受缢而死。
王侯问他:
“你是如何而死?”
老者声音凄苦:
“老朽乃凉州人士,生年七十,受缢而死,弑我者生子也。”
“凉州离京都千里之遥,你一七十老人,如何而来?”
老者声音愈发凄厉起来,老人家的悲苦声,听着都让人抓心挠肺。
“老朽共生有两子一女,内人早亡,三女远嫁。两子虽未及分爨,然不和久矣。五年前二子及其妻子带老朽至京都游玩,不想于此间客栈之中缢杀老朽,并假造遗嘱,以血指印为证,回凉州谎称全部家财归其所有,竟将兄长一家赶出家门,乞于街头!”
王侯却并不因为老者的遭遇与情绪而有任何的波动,仿佛这世上的一切情绪,都已经无法让他感到欢喜或悲伤。
仅仅是冷冰冰地继续问:
“家中家财几许。”
“三亩瘦田,二间破屋,一头老牛。”
“这……”
百里霖忍不住发了个声,弑父弃兄,还以为有多少家财呢,至少也得是个地主,结果……就这?
他爹活着的最后几年虽然也是个农人,但是这些东西放在他眼前,只怕也是送给他都懒得收。
好在人家亡灵并感知不到他们,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否则这样当着人家的面嘲笑人家的贫穷,却未免也太伤人心了。
虽然亡灵听不见,但是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话,百里霖小声与元晔窃窃私语:
“这老者未免也太冤了,就因为这么一点点家财,被亲生儿子亲手所杀,这个当儿子的也是不开眼。”
元晔倒是有别的见解:
“正是贫瘠的家财才要争夺。”
百里霖不解,小谢也不懂,插了句话进来:
“九殿下这是何意?”
小谢虽然跟着百里老将军在乡下种了几年田,但是也是陶冶为主,务农为辅,做个样子罢了。年岁收成如何也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所以对于百姓因为贫穷而产生的苦楚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这个道理,在他们几人之中,竟然反倒是身为真正皇族九殿下的元晔尚可通达一二。
“若是富裕之家,便不必争,即便争也不至于死,争赢了的那个多养一个人也无所谓,争输了的那个总也活得不差,倘若是真正贫穷之家也不必争,横竖都是难活。但就是这样稍有家财的家庭,赢的那一个一生不愁,输的那一个却是要饿死。输赢之间便是天上地下,又怎么能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