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貌岸然，伪君子？”
华熄重复一遍，可从他嘴里说出来之后，这几个字眼也就不像是骂人的话了，莫名变得温和亲切起来。
说罢看了一眼被指正的李绝，一言不发，坦然玉立，更是连一点被冤枉的愤怒都没有。
他平时确实与谁都关系好，唯独李绝，论资排辈是他的师兄，但在仙族同门中的地位却连最末等的师弟都不如。他们平时也不怎么来往，见面时倒是自己也会回复他的招呼，但两人之间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交往。
所以，怎样处理这件事情，还真是有些棘手起来。
华熄还是决定先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再说。
“你们……能不能先有个人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让我——”
兰羲于是无奈地举起大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虽则无奈，但是她敢做敢当。
“是我，是我刚才多嘴提了一下李绝师兄，没想到就招惹来大家这么多的矛盾，是我不好嘛……”
“兰羲师妹？”
兰羲平时倒是没大没小，肆意妄为惯了，但是一向还算懂事，所以大家也才纵容着她的没大没小，肆意妄为，万万没想到今天这桩事情竟然会是她惹出来的。
可多嘴提了李绝的名字，且不说这种行为到底至不至于惹出这么大的后果，光是放在兰羲身上，莫名其妙好端端地大清早地提起李绝来，也是挺怪异的。
“你为什么会突然提及李绝师兄？”
此事背后，一定还有隐情。
被问到这里，即便是敢做敢当的兰羲，有点嘟嘟囔囔地不好说出口来了。
半夜去师兄房间，虽然问心无愧，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
这，这可叫她怎么好开口呢？
兰羲支支吾吾的，其他的同门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就算是知道，也会为了她的清白而闭口不言。
唯独有一人是意外。
不仅是除了兰羲之外唯二知道真相的，更是满心只有正义与真相，为此什么人情和私心都不讲的君子李绝。
“不必问了，小师妹昨晚去了我房中，今晨提起我来，惹得大家心中不快，想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绝极其淡然，乃至有些不当回事儿地提起了这件事情，话音未落，刚说到前半句的时候旁人已经脸色大变，再说下去就有人犹豫着想要捂他的嘴，虽然最后还是让他把话说完了，但全都是一脸愤与怒。
这下是真的所有人都被他给惹急了。
“胡说！胡说八道！”
“你你你……你分明是是在故意抹黑小师妹！”
“你疯了！”
“就说你其实是个伪君子，平时都是装的样子，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竟然还说出这种话来玷污小师妹的名声！”
“……”
现场一时间简直可以用众怒二字来形容，可是李绝仍然是不当回事不为所动的样子，站在原地，甚至依旧带着他那问心无愧的微笑。
华熄听了这一句话，当时心中也和大家一样有所怀疑。
兰羲虽然平时做事没大没小，没男女之别，大半夜地窜入师兄房中也不是第一次了，有时候甚至都会扮成个小妖怪躲在他床上，但目的就是为了吓人一跳，丝毫没有别的想法。并且这种小闹剧也仅限于与她关系近的几个师兄之间，同李绝如此……
虽然也不是她做不出来，只是这几率便小了许多。
而此时所有人都在一门心思抨击李绝，恨不得他将刚才他说的话尽数咽回去，没有人注意到兰羲现在的表情，华熄余光扫过，正见到兰羲低着头，躲闪着眼神。
不像是羞愤，更像是做坏事被当众抓包。
这真相还真是好找得很呢……
华熄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众人来到兰羲身边，俯下身去小声地同她说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安慰兰羲，继续指责他们认为的罪魁祸首，不曾想他已经看透了一切，在和真正的小罪魁祸首交涉了。
“兰羲，你跟师兄说实话，昨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去李绝房间招惹他了？”
“……是。我是去了。”
“为什么？”
“好玩嘛！谁让他平时那么一本正经？那我就想看看他在人后是不是别有一副面孔……”
果然。
也是他多问，兰羲还能为了什么？可不就是为了好玩？
这下好了，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华熄作为师兄语气无奈：
“现在看到了，如何？”
兰羲自知做错了事，声音愈发轻下去。
“李绝师兄确实背地里也很无聊……正人君子！我是说正人君子！可是他问心无愧，也不该当着大家的面把我给卖了啊……”
“怎么不能？本就是你错了，平时同我们怎么玩闹也无妨，怎么这回也不挑挑对象？”
听意思华熄师兄果然也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正义的一方，而不打算管自己这个亲亲小师妹了，兰羲心一横，明知不占道理，就干脆耍起赖来了。
“我不管嘛！反正师兄你要站在我这一边的……”
华熄叹气，叹气中还是带着宠溺：
“师兄尽量。”
说罢就背对了兰羲，来到人群之中的李绝身边。
事情可以网开一面，但一切都要在黑白分明的基础之上。
“大家且停一停，方才我已经问过小师妹了，这件事情……确实是小师妹昨夜去了李绝师兄房中，李绝师兄说的是真话——不过大家千万别误会，小师妹心思单纯，只是为了调皮捣蛋而已。”
“小师妹你……”
前一秒还在指责李绝的众人全都被噎住了，不可思议地将目光转移到了兰羲身上。
兰羲低头不说话，俨然就是默认的状态。
况且又是华熄说出来的，谁又会怀疑华熄？
真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还真是误会了，这……
颇有些尴尬啊。
众人也都跟兰羲一样沉默了起来，这时候也只有靠华熄来缓和气氛，这种任务每次都是舍他其谁，做久了也就习惯了。
“师兄，真相大白了，我会将小师妹好好管教的，一定不让她再来骚扰师兄。师兄觉得……这般处置如何呢？”
华熄难得有这种对别人毕恭毕敬的时候，就算是对太上仙尊，那有时候也是没大没小的，谁叫那老头子自己也是个不分尊卑的脾气？最喜欢的就是跟他们一起摸牌摇骰，但是面对李绝，还真是不得不时时小心起来。
李绝平静点评：
“尚且过得去。”
华熄随口追问了一句：
“那换做师兄会如何？”
李绝倒是也实话相告：
“严惩，夜闯同门房间，三月禁闭，不主动托出实情，杖责二十。”
对方是情绪平静地说出了这些处置手段，华熄竟听得心中凉了起来。
平时不曾与李绝有过多的交往，只当他是性子寡淡，不喜与人近交，如今看来，不与他走近，倒是对的。
华熄笑笑：
“错对有别，错的要被惩罚，这是自然，但是，有些错误，是可以被原谅的，甚至，是有趣的，不是吗？”
只是李绝语气坚定而执着：
“不敢苟同。”
好吧，那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倘若之后没有别的交涉，那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了。
“多谢师兄大度。”
这次李绝是不再理会，施下一礼，以示告别。
李绝一走，沉默的众人倒是终于又重新学会了说话。
“什么态度！枉师兄你替他说这些话！”
“就是嘛！就算他是对的，是被误会的，但是这态度也未免太得理不饶人，太讨厌了！”
“……”
“行了行了，这一段就算过去了，别说了。”
华熄随性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一条腿就踏上了椅子，自在随性，换做别人谁做出来都会有些格格不入，但偏偏是他，哪怕一身白衣，哪怕衣冠一丝不苟，做出任何不合规矩的事情来也显得是合乎规矩，正常极了。
“我是听说了小师妹今日一展厨艺所以才来的，可到现在就替你们说话了，还什么都没吃到呢……”
这么一说大家自然就都抢着来替他盛小馄饨，抢着抢着刚才因李绝而引起的一桩事也就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小馄饨重新成为了大家眼中的主角。
“诶诶诶，别跟我抢，我就分到了六个！”
“你刚刚吃过一碗了！”
“……那，那次吃得不尽兴，不能算的……”
“去你的！”
同门间其乐融融，偶有争吵，这才是他心目中最好的状态，与李绝推崇绝对正义的想法不敢苟同。
守住正义是好事，但不管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什么，太过执着于一样东西，都容易执着出毛病来。
这样的人，不与人交往反倒是件好事。
***
此一事虽是算得完善地解决下来，华熄还是得到太上仙尊那边报告一声，太上仙尊作为大家的师尊，实际上已经不出世很久了。
老头子说他是越活越觉得无聊，所以不想出面，其实只有华熄知道，老头子羽化之期，已近在眼前。
“师尊……”
单独的院子，隔着房门，即便是华熄如今也只能这样接触太上仙尊。
过了很久里面才传出声音，带着几分憔悴。
“今日发生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处理得很好，流光。”
流光是他的仙号，他是熠熠光彩，这是太上仙尊见到他的第一眼时亲口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