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愚钝，处理不善，令师尊操心了。”
房中的声音微微发笑：
“你要是愚钝，这天底下可就没有聪明之人了。”
他活了这一把年纪，见过的人和仙都太多了，可是像流光这样聪慧灵光，且和他心意的，可谓千年难遇一个……
事实上当初这样聪慧灵光，且和他心意的孩子他一下就遇到了两个。只是，那另一个，在逐渐相处的过程之中，就慢慢变成了失望。
乃至敬而远之。
华熄虽然是聪明而自知的，但是也更知道，聪明之人这天底下还真不光他一个。
只不过他们两个，从来不惺惺相惜，反而是仙各有志。
“李绝师兄……”
犹豫片刻，还是念出那个名字。
“还是徒儿做得不够好，无法让同门完全做到和乐融融，心无罅隙，李绝师兄生性孤僻，徒儿实在没有办法……”
生性孤僻之人，强让他融入集体，本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可是无数管理者都想这么做，甚至以此作为自己管理有方的证明，事实上，这不仅是对此人的一种迫害，也是对这整个集体的一种迫害。
顺势而为，无为而为，真的没什么不好。
但如果真的有朝一日李绝成了管理者，只怕以他绝对正义的原则，只会选择用各种手段让大家同化，倘若他能够从这个角度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或许也就不会这么执着地追求绝对正义与和谐了。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与特点，这是可贵之处，又不是什么物件，一味追求和谐统一，那倒成了什么？流光，在我闭关之时，之所以选了你来处理族中大小事宜，正是因为看中了你不独断专行的这一点。”
羽化之期近在眼前，太上仙尊迫于找一个能够继承自己衣钵之人，思来想去，华熄是最佳人选，更是唯一人选。他这一生活得虽久，也收了不少徒儿，成就却并不怎样，那些徒儿里面顽劣的顽劣，懦弱的懦弱，仅剩下两个出挑的，一个也不堪大用，只有这一个是他当成继承人去培养的爱徒。
只是说起对那一个令自己慢慢失望的孩子，还是无奈遗憾：
“空明那孩子倒是也聪明，只是……”
只是后面那半句话，太上仙尊一直都没有说出来。
一直到未来的时光中，华熄才终于能够得之一二太上仙尊的意思。
空明空明，李绝仙号，自是空旷灵明，可是，太过执着，绝对的光明，即是黑暗。
***
孤僻之人，与集体敬而远之，也不失为是最佳的选择。
如此也过了百余年之久，然而百余年之后，太上仙尊终于等来他的羽化之期，再也瞒不过谁。
临羽化之前，吊着最后一口气还是得叫来所有徒儿到床边，安排仙族后事。
本来华熄自然是在床头靠得最近的一个，只不过被哭红了眼的兰羲挤过来抢走了位置。
“师尊！师尊！”
兰羲大哭，哭得太上仙尊本来就不舒坦的脸更加皱紧了眉头，边上的师兄见状连忙也忍着悲痛想要拉开她。
“小师妹你别哭了，勾得我也想哭……”
“你们两个都节哀，别再让师尊听着心里不快了。”
“节什么哀！我还没死呢……”
虚弱的太上仙尊从床上暴跳起来，被这节哀二字气得不羽化也该羽化了，好在一口气撑得还算长久，硬是没嗝屁过去。
“赶紧把这小丫头给我拖出去，我还要安排后事呢，别让她先把我给气死了……”
“是！”
于是兰羲就哭着又被拖出去关在了门外，任凭再怎么哭都没人搭理，没多久也就哭不动了，看影子可见她已经乖乖地在门口坐下来。
室内终于得了片刻清净，太上仙尊才能重新叫来华熄到身边，不再清澈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少见的关怀。
作为这么多徒儿的师尊，他本该对哪一个都公平公正，不偏爱哪一个，不排斥哪一个，但是作为师长的各个都这样想，却各个都做不到这样，偏心总是存在的，即使不存在，对待每一个的态度也总归有所不同。譬如对于兰羲那样的丫头，那就是宠爱乃至溺爱，因为知道只要有自己和这帮徒儿在，必然有她肆意妄为的日子，又譬如对于空明，那便是要谨慎小心地爱着，而对于流光，则是他真正以师长之心，寄予重望地爱着，也不怕他知道自己偏心所以胡来，因为这孩子就是值得。
“流光，在这我不问事的百年之中，你一直做得很好。”
“师尊，这是我应该做的。”
“什么应不应该？除了你，没有人能让我如此放心相信，予以重任。”
“这也是师尊教导得好。”
“你这孩子……平时说你聪明，这种时候就不必再说这些虚话了，师尊此时跟你说的都是要事。”
“……流光明白。”
室内又是一阵安静，这些平时玩玩闹闹的师兄弟们此时倒是都开了窍，一愣，然后全都不需命令就主动退出了门外。
大家鱼贯而出，只有一人，尚在房内多站了一会儿，非等太上仙尊一个溢于言表的请他出去的眼神，这才看似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李绝一出，房中才算是空了，只留他们师徒二人，也好说些真正的体己话儿。
“师尊……”
“流光，你是个聪明孩子，师尊让大家出去，想单独跟你说的话，你应该心里也清楚了。”
师尊想单独跟他说的话，他心里当然已经清楚。
可是清楚……
清楚又能如何？
他并不想这样接受。
“师尊……之前流光替师尊揽下了管理族中事宜的任务，是情急之下，您是知道的，流光不想当仙族之主，这千年万年的任务，对流光而言，实在是太重了……”
“你这孩子……”
太上仙尊无奈叹气：
“也只有你这孩子，才会对我说这样的实话，也只有你这孩子，会不想当仙族之主。”
诚然，他也知道，仙族之主这四个字，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诱惑，是仙人穷尽一生都想要坐上的位置，但是也有人，比如自己，并不想坐上这个位置，就算它就在自己的面前，动动手就能触碰到，自己也丝毫不想。
权力，执掌仙凡的权力，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任务而已，比不上自由自在的一辈子。
就算是师尊的想法，他也不想为此付出自己的一生。
“那么，就当师尊求你了呢？之前是情急之下，如今，也同样可以是临危受命。”
求他？
师尊求他？
哪怕是命令他，或许他还能任性地继续不同意，但是师尊说求他？
师尊是真的没有法子了，而他……也是真的再也没有推脱的理由了。
“师尊……师尊？”
华熄再次低头，只见太上仙尊已经闭上了眼睛，可是这一闭眼，不是因为疲惫，而是真正的，进入了羽化。
体内仙灵喷薄而出，充盈一室，外面的人都能感受到溢出的仙灵，这样醇正充足的仙灵不是太上仙尊的还能是谁的？
一时房外哭声大起，尤其是兰羲的，虽然大家就也顾不上太上仙尊的吩咐，全都冲了进来，一见到床上已经散发得空无一物的太上仙尊，脸上的泪水倒是一时间凝住了，扑通扑通地一个个跪了下来。
仙族，汇聚天地灵气而生，羽化后，自然还之于天地。
本无生无灭，也无什么好放不下，想不开的，生死有无对于仙族而言，虽则也有一瞬间的悲伤，却也不值得成为牵挂与执念。
哭过后还是要为了仙族之后的繁荣昌盛做打算。
大家站起来，抹干净了眼泪看着华熄。师尊在临羽化前将华熄师兄留在床边，心里的意思也就都不言而喻了。
“华熄师兄，从今以后，仙族就要依仗您了。”
“华……仙尊！”
从今以后，确实应该改称呼，只不过尊号未取，大家尚不知晓应该怎样称呼新仙尊。
华熄从床边站起，仍是不羁少年的形象，却已经是白衣仙尊。
无论服与不服，都是仙族的新仙尊。
“大家仍叫我华熄即可，一切与之前无异。”
既然，他承下了仙尊这个位置，那么有些规矩就由他说了算了。
“不必分长幼尊卑，仍然以师兄弟相称，除了仙族大事由我接管之外，其余方面仍按照之前规矩来行，权当之前一样。”
“这……”
大家刚一听还是有所犹豫的，但是仔细一想，这毕竟是他们的华熄师兄啊！
跟着华熄师兄，还有什么好担心好犹豫的？
仙族么，自由自在一点不是很正常？很应该？
顿时大家就欢呼雀跃起来了：
“太好了！从今以后还是可以叫华熄师兄！”
“以后还可以跟华熄师兄一起喝酒下棋，悔棋也无妨！”
“这才是我们的好师兄！”
“……”
房内重新一片欢声笑语，太上仙尊想来也能有所欣慰。
只是所有人的快乐之中，还是会有人不满。
看着这欢呼雀跃的场景，还是觉得华熄做得不妥，太上仙尊的安排不妥。
李绝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冷眼旁观，脸上那种受众人指责也不曾放下的微笑此时也荡然无存。
如此没上没下，没尊没卑，没长没幼之人，师尊怎么会将仙族之主的位置给他？
师尊怎么能将仙族之主的位置给他！
自己绝非嫉妒，只是不平……
华熄不配！倘若真要挑一个继承人出来，明明……
明明应该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