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沧浪正在玄灵水榭,他施了小法决想让那只飞凤鱼替他讨好一下钦原,却忽然感到那边灵力溃散,再也无法呼应他了……
翌日,百里央和钦原去了博览苑找德富师尊。百里央顺利完成了画精赋灵,被放了出来。而钦原坚持不肯用剑灵形态的烈焰,德富说他“朽木不可雕”,挨了好一顿戒尺,手心都破了一条口子。
红衣的鬼族殿下悻悻跟在德富师尊身后,下一堂课还是画精赋灵,而他必须要坐在百里沧浪身边。这回他坐得很远,双手颤抖着去研墨、铺宣纸,连笔都握不稳。
百里沧浪见状,抬手欲帮他,钦原却冷冷地说:“你离我远点儿。”
果然,他还是不肯用剑形烈焰,百里沧浪早料到会如此。所以晨起时他将骨碎补膏涂抹在纱布上,又在两端抹上了鱼鳔胶,封存在火浣布做的小布袋中。这样就可以让钦原贴上,修补他受伤的手掌了。
百里沧浪依言离钦原很远,他伸长了手,举起那条自制的骨碎补贴,用平和的语气说:“殿下让我离远点,我便听话。但是殿下不要同自己过不去,这条骨碎补贴,您还是收下吧……”
钦原埋着头,未置可否。百里沧浪补充道:“骨碎补膏本就是殿下给的。这是你自己的东西,不算我给的。”
“算你有几分良心。”钦原不改面色,依然冷淡,百里沧浪便将骨碎补贴放在他的桌案上,心中也是忐忑。怕他同自己置气,就是不肯用。又心疼他手伤得厉害,想让他快些好起来。
然而钦原没有看一眼那个小布袋,课间休息后百里沧浪从厕室回来,便看见钦原还是在画鸟,而那个自己精心制作的骨碎补贴,已然落到了地上……
凤眸黯然失色,心间不知所从,看来他果然气得厉害,应当是丢弃了它,或是他浑不在意,所以随便碰落到了地上。百里沧浪不发一言,安静地坐了回去。今日学了操纵画精,他的小鱼已经能替人视物,还能喷吐浪花。只是那水浪不大,看起来更像吐唾沫一般……
百里沧浪指挥着鱼儿在室外飘荡,闭上眼感受着鱼眼能看到的场景。钦原却开始翻动桌案上一团乱的宣纸笔墨,找寻那个小布袋。上节课他手上是脏的,课间已洗干净了,现在可以贴了。
——刚刚,分明是记得在这里的。怎么过了一会儿便不见了?
钦原将桌案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不禁问道:“咦……骨碎补贴呢?”
百里沧浪还是闭着眼,脱口道:“在地上。”
钦原看他现在是在感知鱼眼,转瞬想明白了,刚才他就已经发现了布袋的位置,心里一凉:“……你看见了都不告诉我。”——百里沧浪假惺惺地送骨碎补贴,根本就不是关心本殿下的伤势。若真的担心,就该第一时间捡起来让我贴上。任它在地上,让我好找。稀罕他的施舍吗?手烂透了也不想贴他给的东西!
钦原忽俯身,去捡拾那个小布袋。头顶划过百里沧浪的下颌,带起一阵奇异的心悸。百里沧浪觉得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连着心脏,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睁开眼,便看见钦原将那火浣布袋在空中扔出一个小弧度,直接落进了废纸篓中……
——果然,他不肯用,还很嫌弃。
这两人板着脸,他们之间的空气都凝结了。一下课钦原便走了,特意高声呼朋唤友,在众多弟子的簇拥下去了膳堂。百里沧浪孤独一人坐在那里,百里央过来说:“哥哥,去吃饭吧。”
“不饿,再练一会儿。”
“那我和夏明宇他们去了啊!哥哥江湖再见!”他顷刻没了身影。
待到周围没人,百里沧浪走到了那个废纸篓边……
立冬不久后便是小雪,外面天寒地冻。
鬼尊宇文德泽取消了室外习武的课程,弟子们搬到有碳炉的大教室中,和文修班的同修一起上各类史学课程。文修班多是女修,与他们这种只有杜若一个女生的高阶武修班不同。
第一日上大课,钦原远远便听见了教室里传出叽叽喳喳的女孩儿声音。
他不怕冷,依旧是穿着一身赤红的麒麟暗纹织锦衣,只在里面加了一层薄薄的棉背心。他正了正衣冠,挺起胸膛,自认为英武万分地踏入教室。
杜若和那些女修本是一起居住在硕丰苑的,关系很好。此刻看见钦原进来,她们望过来的目光都像在嘲笑。
钦原摸不着脑袋,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坐了。但是不久以后,在弟子服外披了一条灰白貂裘的百里沧浪进来时,他明明白白地发现那些目光变成了崇拜、狂热、追逐……
低调奢华的百里沧浪也找了处无人的第一排坐了,那边的女修瞬间过来抢占位置,将百里沧浪身后和周围的座位都填得满满当当!
傻鸟觉得很酸。
要说在鬼界,他也是格外出挑的美男子。若是他愿意撩,哪个女鬼不会为了他神魂颠倒、死去活来。他那种英武阳光的样子,是别的鬼再怎么幻化皮相都做不出来的。比如鬼神东岳吧,也只能走那种苍白阴沉的美感。钦原觉得在鬼界,鬼神东岳排第一,他钦原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二俊美!
可是现在,怎么那些女修全都去围着百里沧浪,而自己身边不一会儿便坐满了小兄弟——百里沧浪那个妖精、狐媚货,穿得那么骚,还装得那么正派庄重,一心一意的开始晨读,连目光都不曾斜视。
宇文川也很酸。
在这种情形下,他看着钦原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同情,死对头的关系破天荒的缓和了几分。同病相怜,他身旁也只有小弟,没有软玉温香。
一周后,孤独的百里沧浪再也不孤独了。发现他并不是看起来那般冷漠之后,女修们多了许多问不完的问题,排着队请教百里世子。
而这位世子总是平和的,耐心地讲解。到后来,百里央的身边也多了许多女修,同他问长问短,一口一个“阿央”,还让他代为传递书信。
这日是个雪天,晚膳后钦原和百里央在学知苑门口相遇。
钦原撑着一把绛红雨伞,而百里央双手都捧着书信,鹅毛般的大雪落了满身。虽然在同百里沧浪冷战,不过百里央这么可怜,钦原便把伞打了过去,替他挡雪:“百里央,你拿着什么,这么宝贝?伞都不打,头顶会淋湿的。”
“啊?”百里央抬起头来,望着雪中的钦原,“都是些姐姐们写给哥哥的书信,让我代为转交。”
“什么书信?”钦原低头去看,最上面一封就十分直白,只见那自制的粘满海棠花瓣的封面上,写着娟秀的字迹——“百里沧浪,吾慕君,修为给君命给君!”
钦原汗颜:“……别给你哥了,影响他修习。”
百里央不解地抬头:“殿下,你不是和我哥决裂了吗?怎么还担心影不影响他修习?”
“谁说我和你哥决裂了?”——本殿下不过是生他气而已。
“弟子们都这么说,你原来就同我哥关系不好。如今看我哥的眼神都是恨恨的……对啦,那日我看哥哥一个人翻了好久的废纸篓,才把你扔掉的小布袋找到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知不知道,那种小布袋是我们百里家给最珍视的人才会送的东西……”
“!……?”钦原哪知道那个平平常常的小布袋有这么珍贵,“你们家还有这等习俗?那种布袋不是集市上一买一大把吗?”
百里央瞬间不高兴了:“你去集市上能买到火浣布算我输!这种布料最能格挡脏污,外表脏了不用水洗而用火烧,布烧红了污垢会自己落下,放入药材能最大限度地留存药力。我哥不想你谢他,所以没说,全天下只有我们百里王室能拥有这种布袋!!!”
原地起了一阵北风,绛红的雨伞脱了手,向着玄灵池畔的方向飞去,越来越远。雪地里落了只红果似的,钦原忽只能看见一片白茫。
“伞都握不住?不跟你走了。”百里央在岔路口一转身,向着拱桥的方向去了。
钦原抬步又收回,收回又驻足,手掌上好了的伤痕好像又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想去找百里沧浪,可是他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去见他。
他想让目空一切的百里沧浪再次注意到他——一点鬼气化作的寒芒落下,在那个好了的伤痕上划过,钦原低了头,看见血液滴落在雪地上——好深……
次日傻鸟起了个早,手掌好疼,没有包扎。极快地吃了早膳,跑进学堂中,寻了处百里沧浪爱坐的前排旁边坐下。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钦原殿下也坐前排?”宇文川经过的时候这样调侃了一声,钦原没有理他。
大雪铺了满地,进门的白玉石路上很滑。百里沧浪却稳稳的,连步伐也不曾凌乱。灰色貂裘轻微起伏,他果然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就在钦原身旁。
傻鸟心中暗爽,这便拿受伤的那只手撑着额头,就差把手掌翻过来大喊“本殿下受伤了,百里沧浪你快看看啊”了。
百里沧浪没看见,他雅正地坐着,开始了早读。不过,经过的杜若发现了,平常也没见她怎么关心钦原,此刻却大声道:“啊钦原殿下!你手上的伤怎么还没好啊!!!”
百里沧浪略微一怔,正在他抬头想望向钦原时,门外却传出一个女修的尖声惊呼:“啊啊啊!!!”
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去,原来是白玉石路太滑,女修的鞋底有些高,诗思一时没站稳便摔到了地上,手中的瓷茶壶摔了个粉碎,瞬间划破了她的手掌!
百里央抢身上前,将那女修扶了起来:“诗思姐姐,雪天路滑,你怎么还拿着易碎的瓷器?手掌都划伤了……”
“无事啊……”诗思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望着地上那一片破碎,“昨日与世子论了下茶道,今日天寒,便想在炉火前煮壶玄苍雪芽的。可惜了……壶碎了。”
那只藏在袖中的火浣布袋在百里沧浪手中握了又握,犹疑再三,最终他把骨碎补贴从里面抽了出来,走向了那个女修的方向:“壶碎了不要紧,这条骨碎补贴给你,手没大碍就好。”
钦原:“!……?”
——所以本殿下把手划破是为了什么!?
——百里沧浪你分明听见了,就看都不看本殿下一眼吗!?
——百里浪,你混蛋!!!
外面的几人还在寒暄,钦原看都不想看一眼,他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宇文川旁边就坐下了。最后一排离火炉最近,暖融融的哪里不好!?谁爱坐第一排谁坐!本殿下不稀罕!
“噢!原来太阳没出错方向,殿下还和我是同道中人……”宇文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夜里风雪总算停了,玄苍山上银妆素裹,钦原气鼓鼓地回到学知苑,拿出另一瓶骨碎补膏,将手上的伤口胡乱抹了一遍。
鬼中贵族钦原殿下,向来大气大为,英明神武。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玩儿起了小心思,为何要同一个摔伤的女修置气。
若是在鬼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算自己也受了伤,钦原还是会先顾及旁鬼。
但是百里沧浪凭什么把自己给他的骨碎补膏送给别人!百里沧浪的心意,就是对所有同修都一视同仁吗!?
——果然在百里沧浪眼中,自己和别的同修没有任何区别!不,甚至比不上会给他煮茶论道的女修。本殿下确实不风雅,只会打打杀杀……
门缝里忽有什么东西在挤着,钦原抬眼一看,竟是一条纸做的四眼鱼,那丑鱼拼命嘟着嘴,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向着钦原的手掌袭去!
不来还好,一来更气!百里沧浪到底要做什么?钦原一抬手,便捏住了那条鱼。鱼儿扭了两下,将嘴里冰凉的膏药糊在了钦原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