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才来，有甚么意思。本殿下自己不会涂吗，要你多事？”钦原也不知百里沧浪的赋灵术进益如何了，不过这门法术只能传音和视物，不能对话。所以他觉得百里沧浪应该是听不见的。
丑鱼不说话，只是从他手中挣脱，忽又袭向他的衣领，张开口来，用纸牙齿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咬得太狠了，连鱼嘴皮都翻到了眼睛上。钦原只觉得很痒。
“嘿——你是替百里沧浪报仇的吧你？”钦原替它把嘴和眼睛分开，端详着，“长成这个丑样子，哪里像百里沧浪的鱼？”
太丑了，四只眼睛大小不一，不忍直视。钦原想捏死它，又有点舍不得。只好把它放得远远的，自己躺到了塌上。
“百里沧浪的鱼也不许爬本殿下的床！”他准备睡了。
可是四眼鱼没有百里沧浪那么会听话，钦原刚刚脱掉外袍和棉背心，它便“嗖”的一下钻进了被子，紧贴在鬼殿下的胸膛前，四只眼睛咕噜乱转，尽显萌态。
钦原嫌弃地将它拿开，扔在空中。鱼儿不依不饶，反反复复钻着被子。直到钦原丢累了不想管它了，它才窝在钦原的胸口不动了……
鬼中贵族钦原殿下，从此和一条四眼鱼做了朋友。
他上课时，那条鱼便贴在他衣襟里酣睡，他入睡前，那条鱼便要同他玩闹一番，讨巧卖乖。他还是不同百里沧浪说话，也没有原谅百里沧浪。只是每日都采一点灵力，赋在那条鱼身上，生怕哪一天醒来，四眼鱼就死了。
蠢鱼很安静，钦原怎么骂它、欺负它都不反抗，和百里沧浪是一个性子，从不怨怼的样子。于是钦原有什么不能同别人说道的心思都同它讲。
“喂，四眼。你说是本殿下好看还是百里沧浪好看？是我好看的话你就点点头，是百里沧浪好看的话你就摆摆尾巴……”四眼鱼拼命地点头，尾巴动都不动一下。
“那据你所知，百里沧浪有没有怪本殿下咬他？”四眼鱼拼命摇头，扭到纸都快裂开了。
“别摇了，你也不是百里沧浪，回头摇破了头我还得帮你补上。我告诉你，我喜欢什么才会咬什么。要是不喜欢，我碰都不得碰一下。你别太嚣张哈，改天忍不住了，我把你也咬两个窟窿。”四眼鱼吓得不动了。
“百里沧浪脖子上那两个窟窿，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消了……衣领束高点也好，免得那些女修对他动些歪心思。”鱼儿翻了翻眼睛，表示鄙夷。
“你可比百里沧浪的待遇高多了，本殿下还从没抱着谁睡过呢。”四眼鱼一听，马上钻进钦原怀里，霸占似的贴了一圈。
“百里沧浪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鱼儿从怀里钻出来，贴着脸颊游着，尾巴在钦原的嘴上打了一下，小嘴又在钦原心脏的那个地方亲了一下。
“厚颜无耻，打一巴掌给一颗糖？你亲错了，我没有心脏，只有鬼识凝结而成的心脉，而且在右边，不在左边……”四眼鱼有点愣，须臾又在右边亲了一下，把钦原逗笑了。
“春天便要继续武修了，你不能呆在我身上，怕扯坏了。我把你放进玉佩，可好？”鱼儿眼睁睁地看着钦原翻花结印，口中默念着法决，把它放进去又拿出来，让它试了一次。
第二日，百里沧浪身旁的女修少了些。据说他忽然变得很冷漠，不再与她们论风雅，也不耐心讲解问题——女修们送的书信，都被他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钦原有时和小弟们在珍馐堂吃饭，总觉得有什么目光在追随着他。回头一看，刚好撞上百里沧浪的眼神。不过两人顷刻又会移开，不在对方身上多作停留。这种默契而奇妙的退避持续到了年关，又要冬修了，钦原没有理由不回鬼界过年。
祀灶日小年，钦原在小弟们的簇拥下蹦跳在莽莽白雪间，自那日和杜若互飞冷眼以后，他们也不同路回鬼界了。
这些少年在山门前打雪仗，一群人哄笑着将夏明宇埋在雪中。冰天雪地的欢声笑语，传入了踽踽独行的百里沧浪耳中。
“红衣似火少年郎，笑语若风漫玄苍……”百里沧浪站在百级石阶上，居高临下，远远望着，心里念着自创的句子，又觉没有意境。所有的风雅诗词都失了颜色，他眼中只有那抹蹦跳的赤色身影……
钦原玩得累了，少年们依依不舍的分别，互相述说着明年初春再见。
人都散了，他还是感到上方有丝耽耽逐逐的目光。抬头一望，身披貂裘的百里沧浪，内里衬着雪似的外袍，领边和袖口都是幽蓝的鬼火颜色，清涛佩在腰前，如他一般冷冽清淡。
怀中那条纸鱼忽然躁动起来，贴着钦原的胸膛扭动，弄得他很痒。
想到这条鱼是百里沧浪做的，钦原忽的一下，忍不住绽开笑容。就对着眼眸幽深的百里沧浪，不含情绪、不含杂质，梨涡漾开，绯色翩采……
隔了百级石阶，实在太远，钦原看不清百里沧浪是否也笑了，顷刻又微恼着转头，向着下山的方向奔去——什么？本殿下居然又对百里沧浪笑了！？
——这一笑不就是原谅他了么！百里沧浪还没同本殿下道歉呢！
——都怪这条四眼鱼，该把它关进玉佩里去了！
钦原跑着跑着，脚下生风，不多时便腾起了鬼云。穿过最近的一处夜市入口，他回到了自己的鬼界。野外荒坟上挂着鬼火灯笼，小鬼们都在置办年货，看见钦原全都热情地打起招呼——不论在人间还是鬼界，他总是人群的中心。
酆都城里更为热闹，鬼君府上张灯结彩。
看门犬怪芳默也系了条喜庆的领结，平等王陆鬼君在主殿等着钦原回来，嘘寒问暖，给他披上一条赤狐毛的披风。钦原与家人团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讲述在人间的见闻，引得家仆和鬼使也侧耳旁听。
后来他说，他遇见了一个人，叫百里沧浪。可是那人怕他，因为他咬过他。鬼婆婆忙拿来了一瓶鬼界的金疮香灰，嘱咐他一定要给那个人，不然鬼咬过的伤痕这辈子也不会消掉。
钦原接了药，放进玉佩当中。想着再见会是初春——百里沧浪，就让那片齿痕再伴你过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