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中,百里沧浪只能用左手提着清涛。
从获得天命武器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以后,他才觉得自己的右手是那么的疼。被踩过的地方留下青紫的伤痕,皮肉破开几处,山间的泥土还染在上面。
钦原刚才经过的时候,似乎瞥了一眼他的手,可是百里沧浪并不稀罕他的道歉。于是他越发将受伤的右手藏在弟子服的宽袖中,连伤口都未去清理,只用左手执剑,行在队伍最后方。
可是,百里央还是发现了异样。他一边绕前绕后的替哥哥踢走脚下石块,一边问:“哥哥,你怎么变成左撇子了?还有你面色那么白,是不是刚才在山里受了伤?”
“无事,第一次御灵剑,灵力耗费多些罢了。”百里沧浪在撒谎——寻常御剑会耗灵力,可是清涛自带灵识,运用得当还能补充自身。
“哦。”百里央应了一声,继续左蹦右跳,冷不防的跑到了百里沧浪右边,一把就将他的右手拉起,撩开袖袍看见了伤痕!
“哥哥连我都要瞒着吗?伤得这样重,到底是怎么搞的?”
受伤一事是瞒不住了,不过百里沧浪知晓弟弟的脾气,若是让他知道是钦原踩的,恐怕会在此刻就闹开,于是他再次撒谎:“北峰太险,是藤蔓划的。”
“我可没听说过划伤会成青紫色。”
百里央不依不饶,看得更加细致,吹开泥土以后,便见那伤痕纹路像是鳞甲——他们的弟子靴为了防滑,全都做成了波纹鞋底。他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还待继续验证。
这一整天众人都累了,回到玄苍山上已是黄昏。浮云有意,霞光万道。落日圆润,悬于池畔。
少年们拜别了师尊,回到各自房中休息。
弟子们都居住在学知苑中,而百里沧浪因为是百里王世子,又喜僻静,所以他的房间最为特殊,不与师弟们在一处。他在玄灵池后面,需绕过拱桥,行过几百米木栈道。
百里央搬了一把藤椅,在出学知苑的必经之路上躺着。他没有去洗澡,也没有去吃饭,眼睛斜眯着钦原的房间方向。直到那红衣鬼族出门行远了,百里央才鬼鬼祟祟的左顾右盼,猫身钻进了钦原房间……
鬼中贵族钦原殿下,心中杂乱纷纭。
今日在攀兵岳上,他踩到了百里沧浪,但当时完全沉浸在杜若拒绝他的巨大震惊中,再加上杜若没有拒绝百里沧浪的帮助,这让他根本没去顾及脚下那个人到底痛不痛。
烈焰清涛是一对,他觉得非常尴尬。所以回程路上也刻意走在前方,避免了与百里沧浪目光相接。
可是钦原知晓自己有多重,蹦的那一下踩得有多狠。思来想去,还是良心不安,拿了鬼君给他备用的骨碎补膏,走上了拱桥,踏上了红木栈道。
“百里沧浪,一心只读圣贤书……看他今天在山岳上这样子,其实也不是个冷僻的人啊。”钦原一边嘀咕一边将膏盒捏在手心,晚霞映得池面波光绯红,他的手隐隐浸出了一丝薄汗,“这人就是太能忍,太有礼,反而显得不真实。”
——既然他如此,那本殿下也要高傲,要冷漠……对!绝不能表现出自己是在关心百里沧浪,以免他多想。
小屋上有块木牌匾,赤金漆嵌刻着四个大字——“玄灵水榭”。
从内飘出些草药的味道,钦原一脚踹开了未上锁的木门。他看见百里沧浪挽着袖子,正在处理手上的伤口。
钦原一把将膏药扔在百里沧浪身上,负手道:“这是鬼界的骨碎补膏,能疗伤,能肉白骨。就当本殿下偿还你了。”
百里沧浪愣愣的,没料到他会来,不过没有表现在面上,他礼貌的拱了拱手:“谢钦原殿下。”而后打开那枚盒子,就要用手指去抹一下里面的膏药。
钦原本想马上走的,可是转念又想到骨碎补膏用药特殊,怕与他之前抹的草药相克。脚步似乎有千钧,挪不动了。他站在原地说:“你,把手上的草药洗了再涂。”
百里沧浪一手沾了些骨碎补膏,一手还受了伤。两只手都悬在空中,无法去拿清理纱布。
不知是晚霞夕晖还是细密疼痛,他的面容此刻看来少了些冷漠,反而楚楚可怜,无助而茫然。
钦原心下一动,暗骂一声自己心肠真硬。挥袖关上房门,这便执起纱布坐在百里沧浪身旁,几乎是恶狠狠地拉过他的右臂,而后用着本就不多的温柔,替他擦拭着伤口。
疼——百里沧浪咬着牙不说话,草药更深的阑入伤口,带起的痛感比方才更甚。
“你有病么?泥土根本没清理干净你就在上药了?”钦原骂他,也是看见了伤口脏物,于是他叹了一声,“罢了,用些鬼气帮你吧。你忍着,就是很凉。”
鬼族殿下手捏一个法决,从他指尖果然传来森冷凉意,鬼气是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似千百只冰凉的蚂蚁在右手上爬噬,甚至浸入血脉,将草药和泥土全都清理出来。
百里沧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抖什么?出去不要乱说,我父君不让我随意对凡人用鬼气。”说完这话,钦原便放开手了,“可以了,自己抹吧。”
“多谢钦——”
“谢什么谢百里浪,是我踩的你,是我把你弄疼了,过来做这些都是我应该的,你还谢个什么?”钦原起身顺了一下衣摆,“你是不是觉得别人对你坏,你就该忍。对你好一点,就需要你千恩万谢?”
他的语气中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愠怒,只觉得这个世子说话做事都好生奇怪。克制又隐忍,还不失礼度。分明是勺舞的年华,却没一点少年的肆意。
不怨怼,不责怪,没有情绪,淡然如水。反而把人推得颇远,让他不解。
坐着的百里沧浪却说不出话,手也僵着、药膏也拿着,不知自己哪里谢错了,惹得钦原不高兴。
钦原一把抢下他手中的骨碎补膏,凑近了,将膏药仔细涂抹在百里沧浪的伤处,一边涂一边低声道:“不许再谢了。再谢,本殿下就连你左手也踩烂……”
伤口果然瞬间不疼了,反而开始发痒。百里沧浪任钦原摆布着,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放在他的手心,一遍一遍地糊满药膏。鬼界的珍贵骨碎补膏,他从书卷上读到过,一小块就能值千金,却被钦原当金疮药给抹着。
“殿下……太,太多了吧。”
“你是不是又想谢了?本殿下警告你,闭嘴哈。”
百里沧浪:“……”
做完这一切钦原便走了,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轻松,晚霞已经消失,天光暗了下来,他远远瞅见前方有些异样,却因太暗看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