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带来一阵阵刺鼻的消毒水味,手术室亮起红灯,冰冷的座椅上坐着两位正在焦急等待的人。
安稳被送来时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她浑身上下都熏的乌漆抹黑,透过那些灰尘,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以及她脸上那道不能更明显的细长伤口。
难以想象,邵琛看到这样伤痕累累的安稳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邵时一背靠座椅,疲惫地闭了闭眼。
人世不公,此刻躺在手术室里的那个姑娘善良坚强,却平白无故遭受了莫大的恶意。
她在自己的手中降生,现如今被人折磨成这样,他的心里也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蓦地听到身旁的人隐忍抽泣的声音,邵时一心中一惊,顿时睁开双眼,看向旁边。
陈佳正低着头偷偷抹泪。
他偏头过去看她,轻声询问,“怎么了?”
瞥见他凑过来,陈佳停下哭泣的动作,下意识往另一侧挪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见状,邵时一抽回身子,恢复刚才仰坐闭目的姿势。
两人之间隔了半个座椅的大小。
陈佳吸了吸鼻子,没有再哭,却仍是低着头。
过了好久,邵时一忽然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靠了靠,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陈佳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她像刚刚发现似的,问了一句,“你干嘛?”
邵时一闭着眼睛,听到她这话后,哼笑一声,然后睁开眼睛直起身子,看了眼身旁的女人,然后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按到自己怀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没事,我怕我难过,你安慰安慰我行不行?”
陈佳正想回怼,开口的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什么。
男人宽阔的胸膛,带有暖意的外套遮住了她的脸,还有他为她找出的细心又蹩脚的借口。
本来心头被她强压下去的酸楚感又重新涌了回来,甚至达到了让她无法再次抑制的地步。
她攥住男人的衣服,释放般地躲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我就是…就是觉得,他有病吧…打安稳,他还想…让她毁容…有病吧,呜呜呜…”
那个正处在花季年龄的少女,那个犹如一朵盛放蔷薇的少女,被人狠狠地打落在地,用脚碾碎了她的美好。
邵时一被她语无伦次的哭诉逗笑,眸中却闪出晶莹的泪光,他的手掌轻轻在女人头顶摩挲,“别担心,她会没事的。”
温情还没持续多久,邵时一衣兜里的手机便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靠,他在心中暗骂。
本来想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怀里的陈佳却不给面子地推开他,指着衣兜里的电话,“你手机响了。”
邵时一皮笑肉不笑,从兜里掏出手机,“那行,我接一下。”
“嗯。”瞥见他胸膛中央湿了一块的的衣服,陈佳不好意思地点头,然后转过身去整理仪容。
旁边邵时一没好气地接听电话,“喂,谁啊?”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温和道,“好,麻烦你了警察同志,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向一脸疑问的陈佳解答,“我哥在公安局门口打了人,现在被拘留了,我得过去一趟。”
然后又担心地问了句,“你自己守在这儿可以吗,不行我就不过去了,让他自己在里面待着吧。”
“你说什么呢,你赶紧去吧,我在这儿没事。”陈佳乐了,用手推他走,“不过,琛哥打的是周俊逸?”
那人叹了口气,无奈道,“肯定是啊,还能有谁让他这文明人动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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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时一站在拘留所门外,透过玻璃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排椅上的邵琛。
男人嘴角多了块淤青,穿着黑色休闲外套和深色牛仔裤,看上去年轻了几分,此刻正放荡不羁地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像极了花天酒地的二世祖。
邵时一推门走进去,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立在他不远处的公安人员,恭敬地伸出右手与之相握,“警察同志,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我哥今天没吃药,您多担待。”
身后坐着的人睚眦必报,“你才没吃药。”
邵时一嘴角勾起的弧度僵了僵,没搭理他,继续跟面前的公安人员说道,“实在抱歉,我们保证以后不再犯了,我带回家让家父好好教育教育他。”
面前的警察似乎知道他们的身份,一提起父亲,他的脸色顿时软了下来,“没事,我们知道这位同志也是一时冲动,你们回去吧,下不为例。”
邵琛一句话也不落下,“得亏那人进去了,要不我见一次打他一次。”
闻言,公安人员欲再说,邵时一却赶在他前面咬牙切齿地开口,“你闭嘴吧行吗,安稳这会儿还躺在手术室没出来呢。”
然后邵琛彻底老实了。
去往医院的路上,邵时一一边开车,一边喋喋不休地对那人进行教育。
“你可真行,我说怎么安稳刚进手术室没一会儿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躲到哪哭去了,结果,你可以啊,你追到公安局来揍人,这事已经闹到老爷子那了,你等着挨训吧。”
“你还嫌安稳因为你遭的罪不多是不是,沈晚歌,周俊逸,现在连老爷子都在盯着她,你让她以后怎么在A市混。”
“我发现你碰上关于她的事怎么就那么不理智,不计后果呢,你还敢当着人家警察的面打人,人家可跟说了,三四个人都没拉住你,怎么着,你为了揍个人是吃兴奋剂了还是吃大力丸了,你…”
“邵时一,你有完没完?”邵琛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没完!安稳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你就干了这档子事,你还怕我说?现在陈佳姐自己在医院守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说完这句,邵时一便没再说下去,他像是真的担心起医院那边的情况,专心致志开起了车。
车内安静了良久,邵琛冷笑一声,像是在回答别人也可能是在回答自己,“要不是我得留条命回来见安稳,我就把他打死在那儿。”
“以后谁都不能欺负她。”
谁都不能。
没有人知道邵琛那天是怎样救出了安稳,他没有等待消防员的救援,仅凭一人之力在那条火路中开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然后用尽全力抱着命若悬丝的姑娘滚出了大火。
她当时死气沉沉,没了生气,他一遍一遍呼唤她的名字,她也没能睁开眼睛看看他。
他以为她死了,他近乎绝望地和她依偎,想与她一起葬身在这火海之中。
在他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突然想起了他将她从家里赶走的那天,她委屈又讨好地问他为什么时的神情。
不行,他的姑娘还不知道他的心意。
于是他忍着吸入不少烟雾的不适,重新抱起少女,拼命地带她向外跑去。
安稳,你一定要活着,然后快点醒来听我告诉你,我心中那个有关于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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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琛和邵时一两人一路紧赶回到医院时,陈佳正要往病危通知书上签字。
笔尖离纸不到两毫米的距离,却停了又停,顿了又顿,始终落不下去。
邵琛走过去接过笔,“我来吧。”
陈佳红着眼眶摁住他即将签字的胳膊,“琛哥,医生说安稳之前身体上遭受过殴打虐待,精神上有了创伤,再加上在大火中待了太长时间,醒来的几率很渺茫了。”
邵琛平静地听完,然后在病危通知书上一笔一划地签下字,“不可能,她会醒的。”
然后就是漫长地等待。
长达五个小时的手术,以手术灯灭掉为结束的标志。
邵时一和陈佳连忙迎到主刀医生面前,唯独邵琛僵直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医生,我朋友怎么样了?”陈佳问道。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略显欣慰道,“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过了今晚应该就能苏醒了。”
闻言,其他三人同时松了口气,陈佳赶忙道谢,“谢谢您,辛苦您了马医生。”
邵时一下意识地扭头想看邵琛一眼,只见原本站得笔直的男人,此刻正贴着墙面蹲在地上,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他走过去才发现,这男人把手攥成拳头堵在唇边,像是在竭力控制想要呜咽的动作。
邵时一突然就愣在了原地,记忆中,他好像从未见过邵琛如现在的模样。
他从来都是隐忍刚毅,绝不认输。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害怕过什么。
但在心爱之人命悬一线之际,那个高大矜贵的男人,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所有的墙垣都被击败,溃不成军,却甘愿将那女子奉若神明,俯首称臣。
邵时一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然后在与他相邻的位置倚着墙坐到了地上,哑着嗓音说道,“哥,你听到了吗,医生说安稳脱离生命危险了。”
“嗯。”
见他反应冷淡,邵时一想要缓解紧张的气氛,“你别说,你直觉还挺准。”
“因为,”邵琛低声开口,“我根本不敢想,会有的第二种可能。
并不是那么确定的,只是,不得不去肯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