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半开,冷风顺着空隙溜进来,吹动了束在两侧的白色纱帘。
安稳看了眼坐在旁边认真办公的男人,默默站起身关上窗户。
桌前的人听到推窗的声音,抬起头看过去。
“怎么了?冷?”
安稳摇摇头,指着正在制暖的空调说,“不是,关上省电。”
邵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因为他觉得关上窗户吹暖风会闷到她,所以一头开着窗进冷风,一头把空调的温度调高吹暖风。
好像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他想了想,明了地点了点头,将手边的遥控器递给她,“温度调低一些。”
安稳伸出手接过去,摁着遥控器把温度降低了三度。
至此,两人再没有过其他互动。
邵琛今天一整天的情绪都较为低落,不似往常一样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逗着安稳笑。她独自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
安稳不太爱玩电子产品,于是自己抱着一本邵时一的书,缩在沙发角落里翻来翻去。
她觉得邵琛一定是非常疼爱他这个弟弟的,邵时一从十七岁开始写书,期间出版的所有书籍,他都各买了一本回来,有些放在家里的书房,有些垒在医院的办公室,并且每一本都有仔细翻阅过的痕迹,有几本上甚至有他亲手写的批注。
没人相信那个怼天日地的臭屁男人,会有这样心细如发,润物细无声的一面。
只有安稳知道,这才是他,这才是那个善良细腻,温柔到骨子里的邵琛。
她用书签夹在书中自己看到的位置,然后将其合上,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男人,纠结着开口。
“今晚就是跨年夜了,你,不回家看看吗?”
那天自己和宋奶奶到达A市后,他便将自己接来了医院,说是要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听邵时一说,他和邵百年大吵了一架,自此,便没再回去过,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就到了跨年的这一天。
跨年夜…
邵琛手下的碳素笔尖一顿,随即便恢复如常,“不用,有邵二就够了。”
他的回答让安稳隐隐约约感到奇怪,什么叫有时一哥就够了?
“可是你不回去没关系吗?”她问。
“不重要,”邵琛从桌子上方抬起头,看着她,勾了勾唇角,“我回去了你怎么办,我留在这里陪你。”
“不用管我。”
“安稳,我说不重要。”他依然是笑着的,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男人的目光直直地投射过来,深处的情绪未加掩饰,安稳突然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说不重要,其实是在说他自己,不重要。
她双唇微张,眉目中略显惊诧之色。
邵氏集团的候选继承人,会不重要吗?
他说话时的神情,就像是舔舐着一块尤为严重的陈年旧伤的困兽,认真固执,让人心疼。
安稳第一次觉得,自己心目中那个如天神般的男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地坚不可摧,他也会受伤,也会痛。
此刻,她不想知道其它的,她只想抱一抱他。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少女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将坐在椅子上高大男人的上半身搂进自己怀里。
然后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邵琛,你重要的,你很重要。”
“你救了我,救了医院里的很多人。还有好些人受过你的恩惠,昭昭,阿常…你帮了那么多人,你那么厉害,怎么会不重要。”
她低垂着眼睑去看他那双黑眸,“你看,如果没有你,我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怀中的男人乖顺地倚在她身上,锋芒短逝,毫无威胁性可言。
他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合并,松松垮垮地捏住少女的袖子边,语气悲伤,似乎百思不得其解,“稳稳,为什么…他们都不在乎我?”
闻言,安稳只觉一股酸楚直泛鼻腔,她努力压下泛起的泪花,“邵琛,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不了解事情的全貌,没办法说出让他不要难过,这样类似的话语,她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她口中所说的那样,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
到了傍晚时分,还是没有任何一个让邵琛回家的电话打过来。
安稳看着低着头在桌子前工作了一天的男人,头一次气得眼角泛红。
她躲进卫生间,一个电话打到了邵时一那里。
对方接起电话时还带着笑音,他周围的环境其乐融融,极为愉快。
于是她握紧了耳边的手机,张口就是,“你把邵琛忘了吗?”
那头的人似乎怔了怔,开口道,“你是安稳?小嫂子?”
说话这么冲,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没脾气的人吗?
“嗯,是我。”她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冲,缓了缓,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邵时一又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回想她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哦,你说我哥?他很少回来。”
“马上就要过元旦了。”
“可是就算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会来。”
“为…”话还没说完。
有人从后面推门而入,拿走了她手中的电话。
安稳转身看过去,只见邵琛对着手机草草说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然后抬眼看向她。
她慌忙低下头,有种窥视别人隐私却被主人当场发现的窘迫感,她也有些紧张,害怕他会为此感到不满。
但是邵琛只是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将她牵出卫生间,他用手指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稳稳,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就好了。”
“…嗯。”似是因为出乎她的意料,所以她傻愣愣地点点头。
邵琛牵着她坐到沙发上,与之前的受伤之态不同,他这次是以一种平缓的叙述语气,回答了她刚才在电话里问邵时一的问题。
“给我打电话的,从来只有邵二一个人,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没有回去,会不会有第二个人打来电话。”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就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他们依然是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欢声笑语地看着那些联欢节目的播出。”
“只有我,被遗忘在某个孤独的角落。”
安稳看着他冷冽的下巴,无意识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问出了心中想问的问题,“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你吗?”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在心里冷笑,怎么可能是这种原因。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邵琛盯着墙上的钟表,“只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爷爷接去当成邵氏继承人培养了,我父亲母亲虽然舍不得,但始终拗不过一向雷厉风行的爷爷,于是就把我送走了。”
“后来,他们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生下了邵二,给了他万般宠爱。我们常年不见面,自然关系生疏不亲近,而我爷爷又是一个重利轻别离的人,所以从小我的世界观里,就不存在感情这种东西。”
听到这里,安稳愣了一瞬。
是了,之前陈佳,连带着自己还都嘲笑他是榆木脑袋,感情种子发育迟缓。
现在看来,只是因为他根本没见过爱而已。
想到这里,安稳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又凑过去几分。
察觉到她的亲近之意,邵琛难得地露出轻浅的笑容,他捏捏她手心的肉,“怎么了?”
“没什么,”安稳微嘟着唇,决定再不要脸一次,“就是觉得我好有魅力,能被你这么优秀的人喜欢,我一定是仙女下凡。”
听言,邵琛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稳稳,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安稳扭头,默默地斜了他一眼,“骗人,你明明听清楚了。”
见到她这副模样,邵琛觉得可爱,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少女抱着他的胳膊看过去,认为时机正好,这些一直化着脓不结痂的伤疤,应该趁此撒上药粉。
于是她鼓起勇气开口,“血浓于水,他们又怎么会真的不在意你。”
闻言,邵琛停止了笑声,正色道,“稳稳,记得我那天是怎么说的吗,不是所有倚靠法律和血缘锁住的关系,才能称之为家人。反之,也是一样的。”
“邵二说,其实我父母并不是会溺爱小辈的那种长辈,但看他们如今这样宠爱他,就足以看出他们对我的愧疚。”
“愧疚。”他冷笑一声,“稳稳,你说,我要他们的愧疚有什么用。”
“因为他们愧疚,所以干脆装出根本不在乎我的样子,他们选择懦弱地逃避,只让我一个人,独自背负这份无爱的愧疚。”
“有时候,我也会有那么一两秒嫉妒邵二,明明都是一对父母生出的孩子,难道我就活该不被爱,活该被当做继承家业的傀儡吗?”
“可是后来我看着我的弟弟,脸上露出我从未有过的,天真烂漫的笑容时,也就释然了。他那样热诚率真,值得得到所有人的双倍宠爱,也包括我的。”
安稳看着他眸中重新划出的星辰,鼻头酸涩。
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愿意将遭遇的不公转换成澄澈的爱意,然后馈赠给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