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歌捡起地上的匕首,割断了那条从天台垂下,拴在安稳身上的绳子。
绳子一分为二,由于惯性,绑人的那一端快速地从眼前滑下。
她没去看任何人。
然后丢掉匕首,一脚踏上围墙,自空中直直地坠落下去。
犹如繁星陨落。
一年后。
琏镇接连两年下了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镇上的孩子们,再次欢欣雀跃着,跑到柔软的雪地上打滚。
今年的雪,比去年要更大一些,大到地上积攒的雪足以堆起白白胖胖的雪人。
外面天真孩童嬉笑的声音,从窗户缝中挤进暖烘烘的屋子。
男人眉眼淡漠,稍稍侧头朝外看去。
目光触及到那片洁白后,便收回了视线。
他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的宋月意看着他,神情悲悯地叹了口气,转头端过桌上的一盘核桃,然后拿着核桃钳,招呼道,“乖孙子,来帮奶奶剥点儿核桃。”
“好。”他应声走了过去。
盘子里的每个核桃都是个大皮薄的,椭圆形,用不上钳子,两个两个地放到掌心,稍微挤压一下就开了。
男人默不作声地连剥了几个。
他剪了利落,有些扎手的短发,露出宽又高的额头,一条凸起的伤疤自左眉骨处蜿蜒至眼下,疤痕相较于其他地方的皮肤要更白一些,所以一打眼便能看到,有些突兀。
就是这条伤疤,让男人本来温润俊雅的面孔多了丝凶相。
门外不断传来孩子们玩雪的笑闹声。
宋月意抬眼看了看他,试探性地开口,“大头啊,待会儿奶奶这里就忙完了,你今天早些回去吧,回A市过年,明天晚上就是除夕夜了。”
闻言,男人一时没掌控好手下的力道,一块本来能够完整拿出的核桃仁,被捏的七零八碎。
他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将手中的碎渣丢进了垃圾桶,才稍稍颔首,“嗯,好。”
-
邵琛今天一反往常,自驾,开了车过来。
如他所说,这么大个儿的车是非常吸引目光的。
镇上的人,眼神有意或无意地扫过来。
他换了一辆新车,和那辆黑色吉普车长得一模一样。
在这片白雪皑皑中望到它时,恍若隔世。
好似一瞬间,回到了什么都未曾发生的从前。
但是他又无比清楚的知道,从前的他不会把汽车开到琏镇,也不会被奶奶着急地赶回A市。
从前,有她在。
男人迈着长腿,坐进车里。
待了一会儿,他在后视镜上看到车后,一直下着的茫茫大雪,轻笑出声。
这么大的雪,路都被埋了,他要怎么回去?
他揉着眉心,片刻后,推开车门走下车。
走到离车几步远的位置,半蹲下身,伸出手就地捧雪。
衣兜里坠出一半的透明雪人,经由阴天的暗淡光照,正闪闪发亮。
这个地方处于小镇与外界的交接口,此刻下了雪,鲜少有人过往。
男人心无旁骛地玩雪。
他手上不着寸缕,没一会儿就被冰得通红。
然而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仍然不知疲倦地将手伸进厚厚的雪里。
突然,一只肥大的粉红舌头出现在视野中,在男人露出的手背上舔了舔。
邵琛呆愣愣地抬头,看到舌头的主人后,微微勾起唇角,抬起它舔过的那只手,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大脑袋。
“好久不见啊,难为你还记得我。”
大黄:汪汪,汪!
屠狗队大队长嘛,谁敢忘啊!
大黄狗围着他转了一圈,略有疑问,“汪,汪汪汪,汪?”
不对啊,今天怎么没带副队长,副队长呢?
男人停下手中的团雪的动作,笑了笑,“什么?听不懂。”
大黄音量减小,喔唔两声。
算了,以你的智商,听不懂也是情有可原的。
邵琛见它不再汪汪着想要跟自己交流,便低下头,继续去霍霍地上的雪。
兴许是觉得他无聊,大黄在周围转悠了一会儿,就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开了。
这对邵琛丝毫没有影响。
要不是他那双没停过的大手,还有时常因蹲麻而倒换姿势的双腿,别人大概会认为,这是一个在寒风冷雪中冻僵的人。
男人身穿黑色冲锋衣,肩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与这粉妆玉砌的冰天雪地融为一体,看上去像是画中人。
良久,光线慢慢暗了下去,夜晚黑色的羽翅渐渐展开来,头顶的路灯霎时亮起。
邵琛的手轻轻拍了一下面前,用雪堆出的半人高物体。
他站起身,红肿的双手终于得以歇息,揣进了衣兜。
身子由于寒冷,略微瑟缩了一下。立在原地想了想,抬脚奔向车停的方向。
在车里后排座上拿出一条备用的灰色羊绒围巾,小跑着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将围巾展开来,里面包着一个自己小时候戴过的,颇有年代感的灰色针织帽子,两颗较大的黑色纽扣,还有小半截干瘪胡萝卜。
男人清了清嗓,不知是在对谁说话,“这些都是我很早就从奶奶那里偷偷拿来的。”
语气中还带着小小的骄傲。
他蹲下身,将这些东西,按照顺序安到白白胖胖的雪人身上。
神情认真虔诚。
他最后扶了一下雪人歪歪扭扭的萝卜鼻子。
然后把手收回,伸进衣兜里,握住那只硬硬的挂坠透明雪人。
男人唇角弯出温柔的弧度,轻声道,“第一次堆雪人,不太好看。”
“不过,它的鼻子是用奶奶菜园里的胡萝卜做的,身子…” 他笑了笑,继续说,“身子,也担得起,白白胖胖这四个字。”
“稳稳,不守信用的小姑娘…”
男人嘴角的笑容变得艰涩,“看你男朋友厉不厉害,一个人就把雪人堆出来了。”
“你呢,小懒虫,躲去哪了?就知道偷懒,不是说好了,等到下次琏镇下雪的时候,要来堆雪人的吗?”
邵琛说完这句后,停顿了一段时间,像是在等待着回话。
但是万里雪飘,无一人回答他。
他捏着透明小雪人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好了,我知道你怕冷,你看,我都替你堆好了。”
“那你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男人犹如泄力般坐到雪地上。
他低下头,不知所措地看向白色的地面,“…我很想你,稳稳。”
“一年了,我不敢问其他人,你去了哪里。我怕,我很怕他们告诉我,你不在了。”
他伸出左手,无力地附在双眼之上。
“我找了你那么久…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回来?”
-
时间倒回2018年的除夕前夜。
经过邵琛的同意,安稳跟陈佳一大早便走了,去给邵时一挑选礼物。
中午时见她们还未回来,他有些担心,便找安稳要了二人的定位地址。
微信那头的安稳语气轻快,邵琛也稍稍放下了心,只当是两个姑娘一时逛得开心,忘了时间,只劝她们早些回来。
但他不知道,那时给他发微信的人,已然变成了绑架安稳和陈佳的沈晚歌。
他当时一心念着前天醉酒时跟小姑娘说过的话,心里正心猿意马,而沈晚歌又前前后后加起来跟他说了不到二十字,他无法精准的察觉到那端的两人已遭遇了不测。
然而直到下午两点,他有些不安地点开了安稳发来的定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后,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初看时他只觉这地方有些偏僻,现下仔细琢磨,才发觉其中的蹊跷。
因它远离市中心,所以周围较为空旷,鲜少有建筑物。
但作为一个小众品牌的奢饰品专卖店,需要客户人流量,实在不应建在如此荒郊野外之地。
当下邵琛就开车去了这地图上的“Lucas设计室”。
途中他不断拨打着安稳的电话,却一直显示无人接听。
于是他又转头打给邵时一,将情况详细告知,并让他留在家里听从自己安排。
如他们一般身份的人,不会轻易报警,若是处理不当或被媒体利用,每一个都会是爆炸性新闻。
邵琛根据Lucas设计室的位置,得出路线进行排查。
他并不确定对方会不会伤人,但他知道,那个人想要引自己过去,不然她也不会借用安稳的身份拖延时间,设下圈套。
在这之前,她应该不会伤害诱饵。
手机上发来一条来自安稳的短信。
“在我最怕的地方,自己来。”
短短的一句话。
邵琛皱起眉头,摁灭手机。
这个“我”所指的人,应该不是安稳和陈佳。
只可能是绑架她们的人。
他捏着眉心,细细地想。
虽然这陷阱是由接触陈佳的人而设,但她的重点人物好像是安稳,不然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人,就应该是邵时一而不是自己。
安稳的仇家实在太少了,有动机将她带走且有能力将她带走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
周俊逸在牢里,不可能。
邵老爷子…如果真的是他,那他没必要大费周章,把自己引过来。
只剩沈晚歌了。
可她不是被沈家人送去了意大利?难道她回来了?不过为什么自己安插在意大利的眼线并没有听到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