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睡在沙发床上,由于长度不够,他又在沙发后面加了一张与之差不多高度的凳子,才勉强接住他整个身子。
手臂横在脸上挡住双眼,身体微微曲着,可以看出来,他睡得不是很舒服。
清晨刚过七点,平躺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作响。
邵琛烦躁地翻了个身,本想任它去,又转念想到隔间的卧室里还在睡觉的人,长臂一伸,憋着气接了电话,“不买房谢谢。”
然后挂断。
调整了睡姿,正准备继续睡觉时,电话又打了过来,他睁开眼,忍住骂脏话的冲动,“保险也不需要谢谢。”
五秒钟后,第三个电话打进来,邵琛磨了磨牙,这就过分了吧。
刚刚接通,隔间的门就被推开,里面走出来个睡眼惺忪的少女。
他把手机从耳侧的位置降下来,看向她,顿了一下,柔声道,“吵到你了?”
她还揉着眼睛,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绵软的哑声,“没…谁给你打电话呀。”
邵琛这才想起手边的通话还没有,他举起来,正要挂断时,却看到屏幕上标注着明晃晃的两个大字。
李捷。
他莫名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勉为其难地将手机放到耳边,只听到那头的人慌里慌张地焦急道,“我不是卖保险的,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琛哥,我是李捷,你听见了吗,喂?喂?”
“……知道了,大早上的,有事吗?”
对方一听到回应,霎时如看到了救星般欣喜,“琛哥,琛哥,江湖救急啊!我老婆快生了!羊水破了!你快过来啊!”
这人几乎是吼出来的,所以站在不远处的安稳也把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她诧异地看了自家男朋友一眼。
…接生?!他还会这个呢?
邵琛自然也注意到了她那微妙的眼神,咬牙切齿地对着手机,“你有病吧,我是精神科的,不是妇产科,生孩子你得叫救护车,你叫我干屁啊!”
听到这话,旁边的安稳还有点儿小失落。
哦,他不会啊。
“哎呀,不是不是,”李捷发现了自己话语中的歧义,慌忙解释,“我是让你过来帮我送李天宝上学,我在医院守着呢,抽不开身,而且我们家里就一个老人你也知道,她看着龙凤胎已经够累了,李天宝又那么闹腾…琛哥,就接他上下学的事儿,也不麻烦。”
李天宝。
一想到这个名字,邵琛就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这货是李捷的大儿子,今年七岁,上幼儿园大班,人送外号红孩儿。
其实就是混世魔王的意思。
但是李捷家里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近几年老人接二连三地去世,只剩下了程程的妈,也就是李捷的丈母娘。
这忙他要是不帮,可能真的有点儿说不过去。
他痛苦地挠了挠头皮,应道,“行,一会儿我让邵二过去。”
没想到他的妥协却被对方迅速否决了,“别闹了,二少哪行,他镇不住李天宝。”
邵琛一听,冷哼一声,“你故意整我?”
这世界上根本没人能镇住李天宝。
这时,电话那头的李捷不知道冲着谁应了一声,扭头就跟他说,“琛哥,我这边还有事儿,先挂了,他们八点上课,你别忘了啊,谢谢你我的老baby,挂了挂了…”
“哎哎…”
挂了。
全程偷听的安稳,瞧见对着灭掉的手机屏幕,欲哭无泪的邵琛。
她抿了抿唇,坐到他身旁,好奇地问,“天宝小朋友打人很疼吗?”
“宝贝儿,你想多了。”
邵琛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正对自己,然后照着那张微嘟的小嘴狠狠啄了一口。
他捏了捏她脸蛋上的肉,笑逐颜开,“李天宝从不打人,他只会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安稳被啄得发懵,“…真的?”
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而已,他干嘛说得像撒旦一样。
-
直到见到传说中的李天宝小同学时,安稳的心里还是这样想的。
李天宝,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此刻正耷拉着小短腿坐在餐椅子上吃早饭。
他的小胖手拿筷子的动作不太利索,但每次都能把食物准确地夹到嘴里,不会弄的到处都是,相较于其他同龄的小朋友而言,他反而更加聪明听话。
安稳毕竟是大学修教育的人,对于小朋友的观察尤为细致。
目前来看,这个李天宝小朋友,一点儿都不像邵琛口中说的那样,最多最多,就是有点儿多动症而已。
他吃饱饭,从椅子上爬下来,走到安稳身边拉住她的手。
还小幅度地摇晃着,“姐姐,我能不坐叔叔的车去幼儿园吗,我想坐你的车。”
安稳看着他撒娇的模样,受宠若惊,有些遗憾地回道,“不好意思啊天宝小朋友,姐姐有点穷,还没买车,没办法开车送你。”
邵琛看了一眼耐心解释的少女,提醒道,“别搭理他,他就等着你说这句呢。”
然后这混世魔王好闹着不去幼儿园。
听到这话,李天宝小朋友天真无邪地眨巴两下眼睛,歪着脑袋,毫无缘由却又十分认真地说了句,“叔叔,你长得好像傻子哦。”
“……”
你才像傻子,你全家都像傻子。
“别给我整这些,没用。赶紧拿上书包,我送你上学去。”
“哦。”李天宝乖巧地点点头,然后背上书包,跟着两个大人出了门。
李捷家在二十一楼,坐电梯下去也需要一小会儿的时间。
小男孩站在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之间,抬头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
最终将头转向了看起来更好商量,更善良的漂亮姐姐。
“姐姐,”他扯了扯她袖口,“昨天老师发零食的时候,有个小朋友把我的饼干抢走了。”
邵琛抱臂站在角落里,嗤笑一声,“呵,小鬼,说反了吧。”
李天宝仰着小脑袋看他,“是真的,他真的抢了我的零食。”
叮,电梯门开了。
邵琛理都没理,提着衣领就给人拎了出去。
小朋友背对着安稳,挥舞两截胖胖的小臂,“哎呀,姐姐,救命呀…”
安稳赶紧追上去,以为是这个姿势勒到了他的脖子,结果跑过去一看,发现衣领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被拽住的是书包。
即便如此,她还是拍了拍男人的手臂,“要不…给他放下来吧,这样你也挺累的。”
“放下来?”男人冷哼一声,“你信不信,这小子落地就跑。”
李天宝乖乖地任他拎着,眨了眨眼睛,像是在保证,“叔叔,我不跑。”
“哦,我不信。”
他打开车门,把手里的小孩扔到后座。
安稳想了想,也准备坐到后排。
见状,邵琛一把将人拽走,塞进了副驾驶座。
安稳指了指后面,“他自己坐没关系吗?”
“没事。”
李天宝同学看着驾驶座上正在发动汽车的人,问了句,“叔叔,为什么不能让姐姐和我坐一起。”
“不为什么。”邵琛踩下油门。
曾经惨痛的经历告诉自己,最好不要跟这小孩有过多交流。
他至今忘不了一年前,自己来送他上幼儿园时,这熊孩子为了拖延时间,在幼儿园门口用各种话头,缠着自己给他讲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道理。
打不得骂不得,他只能言传身教。
结果他说得自己都想回炉重造了,人家小孩还是一点儿动摇的念头都没有。
就不进去。
幼儿园一个上午才有几小时的课,两人在车里直直商量到放学,小朋友也没能改变主意。
由于自己的职业原因,邵琛的耐心一向是极好的,但李天宝是第一个把他搞崩溃的人。
事后,他妈妈程程给他传授经验,“下次你别管他,到了幼儿园把他丢进去,然后转身就走,他说什么都不用理。”
邵琛直摆手,“别,没下次,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要了老命了。
这不,他家的小姑娘就中招了。
李天宝小小的一团,站在幼儿园大门口,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安稳赶紧蹲下,掏出纸巾给他擦,“你怎么了,天宝?怎么哭了?”
“姐姐,幼儿园里没有小朋友愿意跟我玩。”
安稳愣了一下,对于这句话有过一秒钟的怀疑,但很快又被那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的眼泪打败,“怎么会?天宝这么可爱,小朋友们肯定都很喜欢天宝啊。”
李天宝抽噎着,断断续续,十分委屈,“可是他们从来都不跟我说话,做游戏分组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跟我一组。”
冷眼旁观的邵琛:…我真信了你的邪。
他手上发力,将这个哭唧唧的小团子拎到他的老师面前。
老师正在和其他入园的孩子打招呼,转头一看到李天宝,亲切地招招手,“李天宝同学,你来啦。”
她抬头看了眼小孩旁边的男人,知道今天这不是他的父亲,于是说,“你叔叔要去上班啦,快跟叔叔说再见吧。”
李天宝低下头,短短的手指纠缠着,不说话。
邵琛无所谓地笑了笑,向面前的老师略微点了点头,“好,那就拜托老师了。”
他转头,得意地朝地上的小孩摆摆手,“再见,放学叔叔再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