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大学是百年名校了,数学院的男生宿舍楼年纪比朱朝阳还大,甚至够让朱朝阳喊一声叔叔。楼里面的设施显然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看着一碰就吱呀叫的架子床,周春红的眉头紧皱,但碍于热心学长还在,到底也没说什么。
只没想到这还不算完,周春红在宿舍里外兜了一圈都没找着独立卫浴后,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学长一愣,很快回答道:“阿姨,我们这儿都是要去澡堂洗澡的,每层楼都有一个公共澡堂。”
直到这时候,南北的差异才真正化作暴击打在周春红心头,费时一个暑假的心理建设宛如纸糊一样吹嘣拉朽。而等到学长絮絮叨叨地吐槽完楼道监控早就坏了一直没人来修,搞得大家出门都要挂两把锁在门上的时候,周春红脸上的微笑几乎要挂不住了。
这神情过于明显,饶是没心没肺的学长也开始往回找补,赶紧告诉周春红他们新宿舍楼已经在建了,至于他们这届有生之年能不能住进去这回事,则被学长机灵地瞒了下来,不然他可真怕眼前这个阿姨拽着儿子当场宣告不读了。
感觉气氛不对,学长又呆了一会就匆匆找个理由要离开。固然学长目的不纯,但好歹对方也帮了这么多忙,朱朝阳赶紧停下擦床板的动作,邀请学长留下来一起去吃个午饭。
“学长,今天多亏你帮忙了,赶巧也快到饭点了,不如咱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
蹭饭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可是被这对母子,尤其是朱妈妈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到以后,学长果断拒绝了吃饭的邀请,坚持了不拿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开学杂事多,尤其女孩儿需要添置的东西格外多,叶家父女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吃饭,宿舍里头其它舍友也还没到,最后还是朱朝阳和周春红母子俩独自吃了这顿午饭。
“朝阳啊……”周春红的筷子拿了又放,一碗饭吃了半晌也没吃下去几口,心里头老是堵着件事儿,最后还是没忍住在饭桌上提出来了,“你说,要不咱就在你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住?居住条件比较好,你也能学得更踏实。”
听到这话,朱朝阳也不意外,他妈妈一直很节俭,哪怕五年前他作为唯一独子,从爸爸那儿继承到了一千五百万的遗产,妈妈也没有改变过生活作风。
但只要事关自己的学习,妈妈就谨慎到不可思议。要不是她之前在自己和其它亲友的建议下开了一间小茶楼,目前生意红火到哪怕送子上学也只能休业一礼拜,周春红怕就不止是想租房子了,而会想着直接搬来京海市陪读。
这个提议如果是在前一天,哪怕是前几个小时提出来,朱朝阳都会为了安抚母亲的心情而欣然同意。
但现在,朱朝阳却只是看着周春红摇了摇头,“妈,没事的,学长不是说了吗,新宿舍楼建好以后就搬过去了。如果新生大一想搬出去的话,需要找辅导员打证明,太麻烦了。而且,住校外光上课就要多花时间,从校外到教学楼,路上花的时间能背好几个单词。”
朱朝阳可以百分百肯定,自己今天没有看花眼,那个混在人群中,背着墨蓝色书包,穿着白衬衫的人就是张东升。只是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京海大学的校工,还是路过而已。不管怎么说,朱朝阳都必须留在校园里头,才更有可能再次遇到张东升。
五年前的血案至今还历历在目,普普那句“她要掉下去了”像是魔咒一样,诅咒着朱朝阳的每一个夜晚、每一场梦境。朱朝阳有时候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成了那场血案的地缚灵,他那称不上高尚的灵魂早已逝去,唯有这具皮囊苟活于世,用他的血肉记录着那些冤魂的曾经。
他本以为漫漫长夜早已过去,最后只留下他一个幸存者在阳光下讲述那些只被月亮见证的人性。可张东升的再次出现就像是晴天霹雳,刺破了朱朝阳的全部防御。
是的,那场五年前震惊全宁市的惨案,朱朝阳是唯一幸存者,但他却不是无辜者。除了和小伙伴普普严良一起勒索张东升三十万以外,朱朝阳还做了一件不可告知他人的事情。
当时严良和普普一起住到了张东升的房子里,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按照朱朝阳的设想在进行,张东升努力凑出三十万交于严良和普普,然后这两位朱朝阳不敢让家长知道的小伙伴就可以带着钱离开宁市。
不管是去普普弟弟所在的哈市,还是去他们逃出来的杭市,只要他们离开,朱朝阳就可以再重新回到他的生活轨迹里头。
那个生活虽然很无趣,没有朋友,妈妈整天忙着工作,爸爸只关心自己的新家庭,但是没关系,朱朝阳早就习惯了和数学做伴。
他早就做好打算了,只要自己保持着那个人生轨迹,就能顺利考上宁市最好的高中,然后考上全国最好的学校,成为他妈妈的骄傲,也让他爸爸看看,他一直忽视的儿子究竟有多优秀。
但是,严良却想要在拿到钱后举报张东升。朱朝阳简直想撬开严良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张东升又不是菩萨下凡,被抓以后肯定会把他们仨勒索的事情也告诉警察!到时候严良和普普确实可以一走了之,可严良从没替他想过。
他的家庭住址、父母工作、就读学校张东升全都一清二楚,到时候不止是他的父母、那个讨厌的王瑶阿姨,整个学校都会知道他在那个暑假的经历有多“丰富精彩”!
朱朝阳决不能让严良报警,不然到时候他的整个生活就都会被毁掉,没有哪个学校会愿意要一个勒索了杀人犯的学生,也没有哪个爸妈会喜欢一个勒索了杀人犯的儿子。
他,绝不能,让严良和张东升就这样毁掉他的人生。
所以他故意给了严良空白的内存卡,故意在张东升请他们吃快餐的时候,在厕所捅破严良打算报警的计划。
他没有亲自动手,但是他的双手从此沾了洗不掉的红色。这个计谋并不高明,作为借刀杀人的那把刀,张东升不是傻子,哪怕一时反应不过来,都过去五年了,怎么着也该回过味来。
是的,现在朱朝阳终于如愿进了五年前就想进的京海大学,还是因为竞赛获得金奖被保送到数学系的姚班里。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宁市最好的高中把他的名字印在横幅上挂在校门口,甚至还有报纸进行报道,把他五年前的遭遇融入编出了一个个夺人眼眶的标题。
他规划好的人生才刚刚走到开篇,朱朝阳怎么能容忍张东升作为一个不定时炸弹埋在他的大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