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香果双响炮2020-07-25 21:003,211

  张,东,升。

  这张脸哪怕再过十年朱朝阳也不会忘却,哪怕隔了四五米,哪怕只有一半的侧脸,但这张脸的主人,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入梦与他相见,至今早已深深地刻入到朱朝阳的骨髓里。

  那双笑起来眼角会下弯的眉眼,此刻正抿成薄锋的双唇,还有那右边嘴角上一颗黑色的痣……一切的一切都组成了一张朱朝阳不能更加熟悉的面孔。

  明明还有很远的距离,可朱朝阳无端地觉得耳垂一烫,一股热气涌上他的耳廓,他的耳朵下意识地颤动了一下,就像无数次梦里所重复的那样。那个人嘴唇明明是紧贴在一起的,但朱朝阳却清晰地听见了。

  “你就不该来我这儿。”

  你就不该来我这儿……这八个字像是魔咒一样把朱朝阳定在了原地。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炙热,对方被这样直勾勾地盯了半晌想必心里也觉得很奇怪,终于忍不住也转过头来。

  是他!

  本应该在五年前死在渔船上的人如今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朱朝阳的面前,从嘴角的黑痣到看向他的眼神,都和五年前的张东升一模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呢?朱朝阳就像是好龙的叶公,经历了一个月的苦寻不到,可当他真正见到龙以后,反而最先升腾而起的,是满腔的不可置信。

  他明明……

  他明明是亲眼看着张东升被子弹击中胸膛,倒在了那个肮脏的甲板上的!!

  还未等朱朝阳做出什么反应,对方就先撇过头去,握住刚刚抽出来的书籍脊骨,急匆匆地快步往外走。

  不管脑子里装了多少的难以置信和多少关于死而复生乱七八糟的设想,当看到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时,朱朝阳的身体反应快于大脑,紧跟着就追了出去。

  图书馆里头不宜大声喧哗和奔跑,朱朝阳只好忍住焦急,紧紧抿着嘴唇跟在张东升背后往外走。

  对方应该一开始没有打算离开,朱朝阳跟着他一路走到了他的位置时,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桌面。桌面上还有一本摊开的书,草稿本上也压着一根没合上笔盖的笔,而最上边的那块地方,放着一张歪斜的借书卡。

  大概是退无可退了,对方先是把手里捏了一路的书轻轻放到桌面上,然后不急不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神色复杂的朱朝阳,投出一个写满了疑问的目光,就像是任何两个毫不相识的人一样,对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无害的礼貌微笑。

  这个举动几乎要激怒朱朝阳了,他想抓住这个杀人犯的肩膀,看看这个人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如果和所有平凡人一样,都是碳基元素组成的生命体,那这个人怎么能做到这么自如地朝他露出这么茫然的神情?

  他是真的忘了吗,忘了五年前的六峰山,忘了降血压的药,忘了工厂里沾染了鱼腥味的刺刀?

  或许尤嫌不够,对方继续火上浇油,他张开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就像是五年前在厨房门口一样压低了嗓音,礼貌而又客气地询问道:“同学,有事吗?”

  “张东升,”朱朝阳同样压低了嗓音,尽量不引起和这里相隔三四桌的人的注意,“你怎么在这里?”

  “不好意思,同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对方疑惑地挑起眉,反问道。他的语气中流露出担忧和迷茫,一切的尺度都拿捏地恰到好处,像是自持甚高的狐狸,在展示着自己完美的伪装。

  不,也或许那不是伪装。当强忍下怒气后,终于定下心来,近距离看清对方面孔的朱朝阳,在这一瞬间被自我怀疑所裹挟。

  虽然这个人有着和张东升几乎百分百相似的面孔,虽然这个人也看《笛卡尔传》,虽然这个人刚刚转身就走的行为诡异到极点。但这些佐证的有力程度,在朱朝阳看清对方的脸以后,全都大打折扣。

  这张脸太年轻了,有着和张东升同样笑起来会下垂的眼角,但却没有了眼角周遭的那些细纹。再仔细一些看,又会发现面前的这个人鼻头比张东升小一些,颧骨也更加柔和。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张如假包换的,属于十八岁少年的面孔。

  只是他恰巧,长得和故人有八分相似。

  如果说从专业刑警的枪下逃过一劫,还属于现实中犹有可能发生的范畴,那时光倒流返老还童,必然只能被称作天方夜谭。

  这正露出茫然神情的脸胜过万语千言,但刚刚转身就逃的行为也写满了疑点。朱朝阳觉得自己的大脑被撕裂成了两份,相互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在脑海里简直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对方的脸,好验证一下这是否是张假面。

  “不好意思,我好像认错人了。”朱朝阳的声音几乎是从晦涩的喉咙里挤出来的,他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勉力撑出一个应该还能被称作友好的笑容,“你也看笛卡尔传啊,我很喜欢他,他是一位很优秀的数学家和思想家。”

  说到这里,朱朝阳顿了一顿,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情变化。对方也十分适时地表现出了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在面对同性突如其来的尴尬搭讪时应该做出的反应——七分的迷茫和三分的尴尬。

  对方像是披上了无坚不摧的盔甲,再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马脚,所做出的所有反应都正常到无可挑剔。

  或许是因为自己中午没睡好,现在才这样疑神疑鬼吧。世界这么大,有两个长得相似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朱朝阳如是想着,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脏慢悠悠地往下降落。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知如何收场的尴尬。

  “咳,那个……”

  话音尤飘在空中,朱朝阳的瞳孔猛烈收缩,他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向了右侧方的窗户。

  一个白色的东西从窗外一掠而过,继而传来一声,朱朝阳无比熟悉的,巨大而又沉闷的响声。

  “朝阳哥,她要掉下去了!”

  尖锐的女童声音在朱朝阳的脑子里轰然炸开,如同一根尖锐的针扎入他的脑海,而后肆意翻搅着他的脑仁。

  声音像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没过他的脖子,淹过他的口鼻。他像只掉落到海上的虫子,在看不到尽头的海面上,拼尽全力地做着无意义的挣扎,只为了多延迟一秒面对死亡。

  “她要掉下去了!”

  “她要掉下去了。”

  ……

  “她掉下去了啊……”

  女声由一开始的高昂,变得越来越平静,几近是无情的审判,一遍遍的重复到了最后,却只余下一声叹息。

  朱朝阳已感觉不到身体其它器官的存在,他仿若被剥离所有伪装,只剩一个赤裸裸的大脑摆在台面上任人观看。

  五年前的夏天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虚空中唰唰转动,最后定格在他那压抑的家里。

  深绿色的墙面映着昏黄的灯光,被淘汰的老旧相机像素模糊,唱着《小白船》的甜美女声经过机器收录后略有失真,变得空灵而诡异。但朱朝阳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们三个人背后,左上角那里由模糊色块组成的一抹白色。

  他仿佛又听见了六峰山的风声,还有和风声一起被山谷如实送回的,张东升的呼声。

  是张东升。

  是张东升!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响彻朱朝阳浑浑噩噩的脑海,他如同当头棒喝,一个念头从脑海深处冒出来,随即再也挥之不去。

  张东升他在五年前就能把自己的岳父岳母从山上推下去。这个状似无害的老好人,手里头捏着好几条人命。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那这一次,是不是也是他?

  念头一经扎根入土,就开始疯狂汲取营养伸展枝丫,最终在朱朝阳的心里长成参天大树。一瞬之间,疑问纷扬而至,这时再去回想,朱朝阳只觉得自己刚刚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潜移默化地受到了这个人的影响。

  是他突然出现,是他刻意伸手去拿双方都很熟悉的《笛卡尔传》,是他慌乱离去才引来自己的跟上。也是他,选在了这个正好能看见有人坠楼的位置。

  朱朝阳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他赫然发现,自己早在不经意间就落入捕食者的天罗地网,前后左右上下,每一条肉眼可见的生路都被堵死。

  脖子好像被锈住了,朱朝阳用尽全部的力气,一点一点扭回头,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到现在,朱朝阳已经没有余力再去修饰自己的神情了,他看不见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必然不会太友善。

  直面朱朝阳情绪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直到抵着书桌无路可退。他搁在桌面上的手紧紧地捏着书,几乎要在那本《笛卡尔传》的封面上留下一个难以消退的指痕。

  “是你吗?”

  朱朝阳恍惚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直到对面的人抿着唇狠狠地摇了下头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在无意识中,将心里所想的问题,问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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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角落之飞鸟与苦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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