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折腾之后，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张东升的作息习惯一向很良好——当然，这并不是他自愿的。
出于他自身肾脏的问题，张东升在三十而立的年纪，就过起了六十而耳顺的生活，每天十一点就准时关灯睡觉，好让身体器官可以在沉睡中自由地进行排毒。毕竟他的肾脏本来就不太好，再一熬可能就直接尿毒症了。
除此之外，他还会去晨跑，也会进行一些锻炼，和周围那些一到中年就放任自己的肚子逐渐膨胀的同龄人比起来，张东升已经是十分健康且自律的了。
但很遗憾，人和人生来就不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的。他仿佛就是那个被上天遗弃的可怜虫，天生起跑线就比别人延后了许多。他那些纸醉金迷、成天熬夜、沉迷喝酒的同龄人，哪怕再随意糟践自己的肾脏，也比他的肾脏健康不知多少倍。
说实话，到现在他已经逐渐能够理解徐静了。他的妻子一直都是被父母娇惯长大的，从小到大要星星就绝不会得到月亮，那样一个被“最好”娇养大的姑娘，又怎么能接受自己得到的只是“将就”呢？
一边是只能送得起便宜情话的倒插门女婿，头秃还肾虚，甚至还不是一个正式工。另一边则是家境门当户对的顶头上司，年轻多金又英俊。
这两个选择，从来都不会是被放到同一个天平两侧的等重筹码。任凭谁来选择，被抛弃的人都显而易见。
但我还是恨她。
因为我还爱她。
张东升托着腮，目光涣散地看着远方的吊灯，他在任由自己的脑子想七想八，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午夜的时候情绪最容易泛滥，况且张东升还独自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又因为身处食堂，他甚至不能一睡了之，只好勉力支撑着等待朱朝阳回来。
平时将他重重包裹保护住的理智早已陷入黑甜梦乡，只有无用的情感好不容易突破理智的枷锁，在大脑里肆意游荡，迟迟不愿睡去。
他本来只是想把自己的注意力从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上挪开，但却在无意中推开了回忆的大门，就此无力再合上。
人们都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但对张东升来说却恰恰相反。他想要把自己从愧疚的情绪里抽离，却又跌入更深不见底的海洋。
徐静淹死的时候，也是这个感觉吗？
张东升控制不住地一再想到徐静，这很反常，又或者说，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自从他在车库里替徐静合上了车后箱以后，他就有意识地
这倒不是说张东升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全然不感到后悔——实际上，如果让现在的张东升再去做选择，他很有可能不会再做出和从前相同的决定。
死过一次以后，很多情感都会变得不再浓郁。他的爱还在，他的恨也还在，但他绝不会再去六峰山了，又或者说，所有可能出现朱朝阳这个小兔崽子的地方，他都绝不会再去。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死磕到底，遇到了挡路石，比起玉石俱焚，理智的成年人更倾向于绕过去。
但很可惜，他终究没有到能够被命运心软开恩的地步，即使重生了，张东升还是摆脱不了这块使得他功亏一篑的大石头。他托着腮，懒洋洋地看着这块石头蹦蹦跳跳地往这里走过来，丝毫看不出有被晚上的事情影响到。
这可能就是他赢了我的原因吧。张东升缓慢地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不带任何情感因素地如是陈述道。如果说他的心像是瓷器一样冰凉的话，那朱朝阳这小子的心肯定是石头做的，不但冷，而且硬。
一个连父亲死在面前都能不动声色的人，张东升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易小看他。哪怕这个人现在跑过来的样子，尤其像是他小时候养在乡下土屋院子里的小黄狗，黑黝黝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如出一辙。
如果我把他当做puppy（小狗，幼犬），那我就是个idiot（白痴）。
再一次把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捞出来武装到身上，张东升站起来接过朱朝阳手里的塑料袋，放到桌上发出哐一声脆响。
“卡给你。”张东升从卫衣的兜里掏出朱朝阳的饭卡，“你先坐着吧，烤串应该好了，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