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苏起奋力推开,付行之明白,他隐忍伪装了这么多年,如今已经再无退路,他死死盯着苏起,这人以前眼里不曾有他,以后更不会有,想到这,付行之几乎痛的听不清苏起在对自己说什,直到苏起大声的又重复了一次。
“出去。”
苏起平日里是长辈,是那个对弟弟疼爱有加的大哥,如此意外的局面,他根本不知如何面对眼前人,一个一直被当做弟弟的男人,却对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思,他羞愧的同时,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付嵘崐,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义父,当然,他最大的慌乱莫过于也不知如何解释刚才悸动的心跳。
“大哥。”
“别叫我大哥。”
该来的, 终究还是来了,这个大哥,最终还是丢了。
一想到这,付行之极力的呼吸着每一丝空气,但喉咙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他竟然无法从善如流的控制自己的手脚,只能呆在原地。他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一丝不真实,他甚至拼命的想醒过来,这是噩梦,一定是噩梦。
“滚。”
这简短一字直接钉进付行之心底,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直到付行之没落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苏起才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
此刻脑子乱作一团,这是他弟弟,是他至亲之人,现如今走到今天这步,他不仅对不起付嵘崐的养育之恩,更是辜负了慕幼辞的辞世托付,苏起恨极了自己。
苏起混混沌沌的度过这荒诞一夜,第二日天明,东方谨求见,他的意识才重新回归身体,
“进来吧。”
一夜未眠,苏起两眼通红声音沙哑,强打起精神坐起身来,只是他自己不知道除了反常的神态,他嘴上惹眼的伤痕也暴露了昨晚的不愉快。
“大人,你病了?”
看了苏起一脸病容,东方谨关心的问道,
“不曾,酒喝多了,头疼的紧,没睡好,无事。”
“大人,是烦心战事还是……行之?”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苏起心脏还是骤缩一下,但面上毫无波澜,故作镇定的说道:
“东方,昨日商讨的计策,你我在完善一次,即日即可执行。”
昨晚酗酒过多,加上急火攻心,冷不丁起身,苏起眼前一黑,东方谨急忙上前扶了一把,心细的东方谨其实早就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直到这一扶,眼尖的他终于发现苏起的异样,他的心也一直往下沉,
“大人,此时也不非急于这一时,你这身体……”
“我无事,我可以等一时,那些蛮子等不及了,去把地图拿来。”
二人大致敲定了初步的作战计划,
“大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方,何时你也变得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行之,昨晚回去一人喝的酩酊大醉,谁说也不听,不知道今日会不会难受,你们兄弟二人吵架何必如此动气?”
“他太不像话了,不去管他。”
苏起知道自己口是心非,但是他现在真的不想再见付行之,至少,现在见他,他还不能伪装的从容自如,索性随他去吧。
“他应该是太在乎你,才会如此,大人毕竟为兄长,还是去看看吧,一旦出了好歹,还是你心疼。”
东方谨不露声色的观察苏起的一颦一皱眉,果然每次提到付行之,苏起脸上流露出的温柔,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看着苏起结痂的嘴唇,东方谨的眼神暗了暗。
一早上苏起对东方谨的计划几乎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整个心思都在付行之身上,他内心更是摇摆不定,从小到大从来都是顺着他、惯着他,如今遭受如此打击,必然是承受不住,苏起又何尝不是进退两难,一边担心,一边不敢上前。
帐外突然有人来报,
“禀校尉,小公子今早离营,特地留书一封。”
“呈进来。”
此刻当值的还是昨日的武大壮,听到帐内的指令,他带着付行之留下的书信进来,呈上后便退下。
大哥,
昨晚举动太过荒唐,冒犯大哥,定将终身悔过反思,望大哥保重。
行之自知无颜面面对父亲、大哥,你我异姓兄弟至此缘尽,
今日一别,有缘在见。
弟,行之亲笔。
本就精神恍惚的苏起看完这短短几行字,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东方谨吓得急忙抱住苏起,怎奈苏起身材高大,东方谨尚且瘦弱,好不容易把人弄到床上,吩咐人煎了点药,一口一口喂下去,这人才渐渐醒了过来。
“大人,你感觉如何?“
“我,咳咳咳咳咳咳……“
苏起本想继续伪装一二,奈何多日劳累急火攻心,病来如山倒,他再也支撑不起来,一张嘴便咳个不停。
“大人,先别说话,我扶你起来,喝口水。“
东方谨一边说,一边把苏起扶起,端来一杯温水,慢慢喂下。
“大人,恕在下无礼,刚才把你弄到床上,不小心看了你的信。“
苏起现在的心千疮百孔,任凭东方谨撞破他跟付行之之间的纠葛,他也实在没有精力顾及。
苏起十分无力的闭上双眼,后仰再枕头上,想此一生,杀伐决断,毫无惧色,怎奈今日落得情路坎坷的境地。
“大人,行之他……“
“东方,此事不可声张,尤其不能让付帅知道,我已愧对付帅养育之恩………”
“大人为何自责?大人优秀有目共睹,对你心生爱慕人之常情,你跟行之本就无亲无故,他对你一往情深在所难免,你何必……“
“东方,倘若我有一子爱慕于你,你可会与他相好?”
“不会。”
“道理亦是如此,我有恩于你,你于我儿相好便是恩将仇报,而,行之对我的感情正会伤了付帅,更是辜负了娘亲对我的信任,我有何颜面面对付家?”
苏起说起每一字,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仿佛刮骨的钢刀,刀刀入骨,痛的他眼眶发酸,手脚冰冷。
“大人。”
“你出去把今日计划安排下午,让我一人静静。”
东方谨放下茶杯,退出大帐。
“大人,你可好点了?”
苏起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此刻外面似乎起风了,他感觉自己热的快要着了,却不停发抖,刚想应一声,刚一活动嗓子,喉咙仿佛生吞过刀片,火辣辣的疼,脑袋沉的也完全无法集中意识,隐约之中他觉得是不是有人来了,他想起身,挣扎几下还是呆在原处,他忍着嗓子的剧痛,沙哑的问道:
“东方,下雪了么?”
“昨日已经下了,大人,你觉得很冷?”
苏起这几日折腾的早已面无血色,只剩嘴唇干涸的起了一层干皮,东方谨急忙探了探,额头烫的吓人,
“大人,你发热了,我马上传医,你先躺下休息。”
苏起很久没有病的如此沉重,他恍惚间仿佛回到儿时,慕娘娘来到床前替他掖被,喂水喂饭,堪堪三日,他只能喝点稀的。
终于再第四日,身体有了起色。
“东方?”
一睁眼看见一俊秀面容倚在一旁正在瞌睡。
“大人,你醒了?”
“这几日都是你在照料我?”
“是,不过,我巡逻便会换人。”
“辛苦你了。”
“大人见外了,今日付帅带兵出征,我们的探子也收到了消息。“
一提军情,苏起一骨碌便坐起身,虽然还是有点恍惚,但是已经比前几日好很多了。
“大人,你慢点。”
“付帅出征?为何如此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苏起昏迷三日,边境袭扰不断,
“边陲五镇同时遭袭,我们派出的线人无一返回,敌人似乎未卜先知,看透了我们计划,付帅不得已只好带兵前去迎战,倘若在不出去,那天外村的百姓又要被杀光了。“
糟了,苏起听完,心里翻腾的好像掉了个个儿,一股不祥的预感迎面而来,他顾不得身体虚弱,
“东方,我们军中应该是出了敌人的细作,否则他们不会如此用兵,我昏迷这几日,这计划应该是泄露了,付帅如今命悬一线,我马上前去接应,你在家中守好大营。”
精神高度紧张,苏起感觉自己被一口气顶着,直接换好了便服,带着几个随从精兵就要出去。
“大人……你保重。”
东方谨叫住苏起,本还想着叮嘱些什么,但看这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千言万语最终化成暗祈祷,保佑此人完整而归。
“可知付帅身在在何处?”
“最后一次战报,说是在天外村交战。”
苏起抽的胯下宝马四蹄离地,急匆匆的赶往天外村,待人到,映入眼帘只有满目疮痍,和烧杀抢掠之后的破败房屋,苏起翻身下马,命人赶紧找人,众人四散开来。
苏起心中的不安陡然放大,手下将士不停翻动,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身,天外村几年前曾被洗劫一空,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几年,日渐繁华,此一役再度回归无人废墟。
苏起胸中怒气郁结,顶的喉咙腥甜,他捏紧手中刀柄,哑然道:
“走,去北郊。”
战场没有发现付嵘崐的痕迹,这对苏起来说,既算好消息,也有可能是敌人故意下的诱饵,既然敌军已经把鱼钩伸了出来,苏起明知前方是陷阱,他也要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只因为那是付嵘崐,一个不是亲生父亲,却养育他二十载的亲人。
北郊,乃两国交界处,一马平川,荒凉之地,平时井水不犯河水,都有少量兵丁驻扎,但到了战时,这地方兵家必争之地,倘若师出无名,谁人也不会顶着侵略的头衔先行越界。
风起天寒,北风呼啸,吹得一众将士牙齿打颤,苏起坐在马上,被吹得更是浑身发寒,而此刻他的额头越发滚烫起来,大病初愈,他体能尚未恢复,如今气血郁结,让他病情反复起来,但此刻他顾不得自己,只想快马加鞭的来到北郊。
远处灯火阑珊,有三五人来回走动,应该是接近边防驻守,苏起吩咐下去,
“出门时,我让大家穿的便服,便是为了刺探对方军情,一旦穿了军服容易引起两国之战,片刻后,我要亲自去敌方内部打探付帅下落,你们几人留下,倘若一个时辰我还没回来,即刻返回大营,其余人跟我侧应,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务必小心,一旦被发现,不可恋战,就算被抓住,咬死自己只是为了偷盗粮食,听明白了吗?”
苏起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久经沙场的人,对战争的预感都极其敏锐。
苏起知道这次他可能要有去无回,但是,事已至此,这便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