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前东厂提督吴峰宝诬陷大理寺卿张文东谋反,害的张家枉死,现在被首辅纪容垂大人查明真相,他便畏罪自杀了,我说的可对?”
被吊在墙上的人没说话。
负责审问的锦衣卫冷笑一声,又说:“李大人,听我一句劝吧,你虽是那吴峰宝的养子,可他现在已经死了,你也就没必要再帮他遮掩罪行,还平白受这些苦。”
手腕粗的锁链抖了两下,李鹊垂着脑袋,扯了扯干涩的喉咙,费劲地道:“冤…冤啊!”
“胡言!首辅大人查到的证据早就向圣上陈明,抄家灭门的死罪也已下达!再者这世上谁人不知你们父子二人狼狈为奸,仗着东厂皇恩浩荡,杀我南燕忠良无数,有何冤枉!”
李鹊舔了舔下唇,只觉得天旋地转,霎那间头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他却没能抓住任何一个。
那锦衣卫从审讯桌后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说:“李鹊,吴家现在已经被抄了个干净,东厂也被首辅大人牢牢制住,你眼下已经没了生路,不如早些认罪,也好免去皮肉之苦。”
李鹊眨掉糊在眼角的那滴汗,忽的就想起了三天前的场景。
来了好多人,来了那么多的羽林军将提督府团团围住,领头的那一个是皇宫中的禁军头领杨飞。
那人说什么来着,说东厂提督吴峰宝陷害大理寺卿张文东一家,证据确凿,现在要将他们所有人抓捕归案。
李鹊慌忙去找吴峰宝,却发现他早已死在了房中,手里还握着茶杯,七窍流血而亡,死不瞑目。
主谋畏罪自杀,剩下的人就更不能放过。
杨飞一声令下,刀剑破空。
惊慌逃窜的美妾,歌女,下人,家仆全都混在一起,瓷盘银碗摔落在地,金银珠宝随处丢弃,尖叫和惶恐紧紧的跟随在身边。
反抗逃跑的人全部被就地斩杀,汉白玉建的荷花池里飘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里头甚至还有不到十岁的小儿。
李鹊猛的绷紧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锁链被拽的咔咔直响,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冤…冤啊!”
锦衣卫拿过一旁烧的火红的烙具,对着李鹊的腰腹处比划。
“区区阉人,先皇破例恩赐给了官职,你和你爹呢?不思报答皇家,反而借着东厂监察百官的权力诛杀异己!将整个朝堂闹的血雨腥风,臣子人人自危!”
小腹处隐约有热感,三天没有合眼,极度的疲倦已经快要将李鹊打垮,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耳边传来女子的哭声。
谁在哭?为何会哭?
红墙皇瓦,残破的冷宫里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李鹊跪在她的身边,数着脉搏,轻柔的帮她擦掉眼角的泪水。
“小雀儿…”女人大睁着的无神的双眼,艰难的从喉间挤出气声,“小雀儿…你…帮…他…帮他…”
女人求的可怜,尚未成年的李鹊哽咽一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说:“喏。”
感受到指尖的颤抖,瞎了眼的女人总算是松了这口气,微笑着,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锦衣卫将烙具狠戳在李鹊的小腹上,皮肉烤焦瞬间发出“滋”的声音。
“啊!”李鹊的身子瞬间绷成了一根弦,他挣扎着想要逃脱这钻心的疼,却又被铁链给牢牢锁在原地。
“你有什么可冤枉的?你和吴峰宝所做下的罪孽,就算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为过!”
李鹊疼的昏了片刻,却又被下一波痛楚给生生拉了回来,手腕处磨破露出鲜红,他闻见了东西烧焦的气味。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锦衣卫移开了烙具,“吴峰宝是不是陷害了大理寺卿张文东?你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一案子?”
李鹊疼的直吸气,却也咬死了不松口:“冤…冤枉!”
“嘴倒是硬的很!吴峰宝和张大人素来不对付,又对几月前张大人上书弹劾他一事怀恨在心,便寻了个机会将通敌的书信藏在张府上,以此来陷害他们一家!”锦衣卫叹息一声,拿过桌子上的纸张砸在李鹊脸上,“这是你们吴府门童和张大人邻里的证词,那天就只有吴峰宝的门客去过张府!”
李鹊现下连呼吸都是疼的,他被牢牢的钉在墙上,纷纷扬的纸张从空中落下,像是为他而撒落的纸钱。
吴峰宝死了,但是他李鹊还活着。
东厂提督吴峰宝是个实打实的大奸臣,权利滔天,心狠手辣,昧来的银子甚至能再修建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犯下的罪行也无人不知。
可现在吴峰宝死了,这些罪行就得由一个活着的人来接替。
吴峰宝虽然是个太监,没法亲生儿子,但他有李鹊这个从宫中找来的小太监做养子。
平日里李鹊没少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现在都得通通还回来。
但他不能认,他要是认了就什么都完了!
他最大的靠山已经没了,要是再认了罪那就真是绝了活路。
李鹊被拖到牢车上时意识已经模糊,血从小腹处渗出,沾湿了破破烂烂的衣裳,他被架在牢车上,头顶上是正午的烈日骄阳,却无端的觉得身上特别冷。
两匹马拉着牢车缓缓走在京城的大道上,两旁站满了百姓,人人脸上都掺杂着喜悦和愤怒。
大奸臣死了,小奸臣又被皇上下旨抓了,这简直就是新皇继位以来他们能听到的最好消息。
李鹊被太阳晒的头胀脑昏,小指粗的麻绳捆的死紧,叫他手脚发麻。
“李鹊是大奸臣!一定要砍他的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安静的街道突然就沸腾了起来,人潮往前涌动,恨不得亲手将李鹊的头给割下来。
高个子的男人满脸通红:“他抢了俺家的地!还让人杀了俺娘!”
“张大人就是…就是被他和他那个太监爹陷害的!是他们害死了张大人一家!”
“他们还把我铺子里最好的绸缎全抢了去!”
李鹊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只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那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了恨意,让他喉咙发痒,哽咽难耐。
人群叫嚷着,拥挤着,情绪也愈发的激动,押送牢车的锦衣卫们不得不大声呵斥:“往后退!往后退!有什么冤屈等首辅大人做主!都往后退!”
牢车上的青年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可就算是这样也遮盖不住那好似女娇娥的清秀面容。
“就是你这个阉人叫人生生打死了我相公!你还我相公来!”手肘上挂着篮子的妇人将一片烂菜叶扔在了李鹊的脸上。
这一刻,人群似乎是找到了发泄愤恨的方式,纷纷拿起臭鸡蛋,剩饭往李鹊身上砸,甚至还有人端起了尿壶,马桶。
他们被贪官污吏欺压了太长时间,迫不及待的要这个奸臣去死,要他马上就死无葬身之地。
牢车周围的锦衣卫有意放慢了脚步,空出了一段距离让百姓发泄。
牢车上的李鹊闭眼屏息,沉默着任由全身浸透在恶臭之中。
他被人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