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鹊被押送到了天牢,这里灯火昏暗,潮湿的空气中留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走过长长的通道和层层厚重的铁门,两个锦衣卫将他丢进了一间狭小的牢房。
阴冷的地上铺着一层发霉的枯草,李鹊趴在地上,手脚发麻,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他的脸贴在冰凉的石板上,胸口像是被重物挤压着,喘不过气,小腹处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他连呼吸都不敢放的太快。
侧过头,李鹊透过栏杆看到外头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他们正小声交流着什么,眼神还时不时的落在他身上。
现在应该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但这天牢修在皇宫地下,常年不见阳光,就只剩下了无尽的寒冷阴森。
李鹊右手撑地,艰难的翻身,总算是将胸口憋着的那口气给顺了下去,他轻轻的摸了摸小腹上的烙印,那处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吴峰宝确实和张文东有过节,但他堂堂一个东厂提督,且不说怎么会布下如此漏洞百出的局,就算是真是想收拾张文东,为什么不派人监视,记录言行举止后直接添油加醋的汇报给皇上,自然能从那里讨来一个罪名,何苦还走这样的弯路。
实在是太蹊跷。
冰凉的水滴从顶上落下,砸在李鹊的眼角,又顺着他的脸颊流入干草堆里,最终消失不见。
如今新皇才继位,朝堂之上风云涌动,变化莫测,几方势力都急着扩充自己的力量,蠢蠢欲动,想将本就不算安稳的南燕搅和的再混浊些。
可这背后主谋到底会是哪一方?是谁想要他死,要东厂全军覆灭?
躺了一会儿,李鹊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半撑着抬起头,扯着干涩的喉咙,说:“大人,几位大人…”
那几个锦衣卫没反应,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
李鹊往前挪了挪,咽了一口吐沫,又接着喊人:“王力,王大人,王力大人…”
最高个的锦衣卫身子顿了顿,依旧没有回头,有意无视了李鹊的声音。
怕他因为衣着脏乱认不出来,李鹊特意扒开挡在脸上的乱发,提示道:“王力大人…是我,是我啊,李鹊!我帮你姐姐脱离奴籍,还帮你家小舅子在东厂找了个职位!”
天牢狭窄,虽然有回声但也听的清楚,剩下的几个锦衣卫视线立马聚焦在王力身上,鄙夷他居然去求一个为非作歹的奸臣办事。
王力脸上挂不住,三步并做两步的跨到牢前,大声呵斥道:“谁找你做事了?我姐姐和小舅子都是本本分分的农人,你一个死到临头的阉人,莫要再血口喷人!不然你爷爷我定然不饶过你!”
“是是是,是我记错了,大人饶过我,”李鹊讨好的朝他笑笑,“我…我只求大人一件事,大人能否帮我带句话出去,就说吴提督陷害张文东一事有冤情,万望能再着人仔细调查。”
他说的急,吐息之间扯得小腹上的伤口一阵阵生疼,周围一圈的水泡也被蹭破,沾湿了里头白色的内衫。
王力嗤之以鼻,“冤枉?你借着你干爹的势做了那么多的恶事,蒙蔽皇上的眼睛,以至于毁了数位朝中的大臣,你有何冤枉的!这京城的大街上,哪个平民百姓不想手刃你们父子!”
当初跪在地上磕头求他的是这个王力,现在大义凛然斥责他是奸佞小人的,依旧是这个王力。
果然只要是个人便是无耻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便是再怎么不要脸的行径也能做出来。
李鹊费劲的扯下右边袖子上的一颗金扣放在手心里,从两根铁柱中间伸出手,央求道:“大人,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就…就当时给大人的买酒钱了。”
昏暗的烛火照射着那颗饱满的金扣,王力瞟了眼身后还在交谈的几个锦衣卫,回头一把将那金扣抢了过来。
他轻轻咬了一口金扣,眉开眼笑,说,“好说好说,既然李大人说有隐情,那我自然会指挥使大人禀报,让他来裁定。”
“多谢大人,小人感激不尽。”李鹊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王力将金扣仔细收好,转过身啐了一口,暗自道:“这该死的阉人如今还做着美梦!还想让我传话?做梦!我今日将你这不义之财拿走,也算是为黎明百姓讨回些公道!”
已是未时,漆黑一片的通道口传来声音:“兄弟们!走了,该换班了!”
王力又检查了一遍李鹊牢门的门锁,有意对他点点头,这才跟着其他几个锦衣卫离开。
目送几人离开,李鹊撑起身子靠在墙边,试图将脑中的混乱的思路理清。
首辅纪容垂虽然和东厂对立,但这么些年来两方都为皇帝监察百官,处理案件,也算是联系密切,纪容垂甚至在不久前还有与他们联手的意思,怎么现在就…
“你这是金扣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李鹊侧头,隔着一道墙,低沉的声音从他左边那间牢房传来。
“居然去相信一条狗,真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幼稚。锦衣卫制度森严,他就算敢收你的贿赂,也不敢去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只怕现在已经在指挥使面前告状,说你的坏话喽。”
李鹊一改刚才的慌乱,淡然道:“告就告呗,我的名声本来就臭,也不差他说的那几句。”
那边低笑了一声,嘲道:“你倒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有数啊,东厂的李大人?也是,如果这世上厌恶你的人一人吐一口吐沫,怕是也能将吴府里的荷花池给填满了吧?”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李鹊换了个姿势,背靠着墙壁,手里揪住一根干草,漫不经心道:“这天牢里关的都是死囚,你会被关在这,想必也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吧?”
隔壁冷笑一声,彻底没了声音,死寂重新占了上峰。
冰凉从后背心一直往外延伸,李鹊闭上眼睛,抓紧这点喘息的机会休息。
等不了多长时间一定又是场硬仗,他必须尽力保存体力,必须努力活着从天牢里走出去。
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空荡荡的道里有了脚步声。
一步,两步…李鹊惊醒。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