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坤的笑渐渐凝住：“四姑娘这样有把握？”
他当然不会觉得云濯是信口开河之人，但是她说出这样的话，仍然让他感到十分震惊。
四海之内，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养？多少年朝代更迭，史书上记载的帝王中也不乏文治武功极为出色之人，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
可真敢说啊！
云濯信得过他，于是也不再遮掩，温声道：“自然有把握。”
如今的大邺虽然国力富强，有万邦来朝，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之态，但云濯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太平盛世的表象下掩盖着的危机还没有爆发出来。
这场危机波及极广，一旦爆发，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没有谁能有幸避免。毕竟家国朝野，休戚与共。
“为何？”
云濯道：“有些水果被摆在精美的器具中，表面上出现了黑点，伺候的下人不以为意，或许会将它换一个方向，将完好无损的那一面露出来，仅此而已。”
“但是有些经验的人却知道，水果大多数都是由内而外腐烂的。有些人为了美观选择将水果换一个面呈现在人前，而等吃水果的人发现了，说不定那时候整个水果都不能要了。”
“先生，我知道水果坏在哪里，只是不擅使刀，故而才需要帮助。”
周正坤心下大骇。再来京都之前，他已经了解到了云濯的身份，知道她是暮归柳的学生，故而是很有些本事的。
但是暮归柳真能教出这样的学生吗？他觉得这事或许还有待商榷。到底是名动一方的宿儒名流，他与暮归柳虽然没什么交情，但对对方的能耐还是知晓一二的。
他若教出一个诗画双绝的才女不稀奇，或者善于商贾之道的生意人不稀奇，甚至一个颇有手段的，堪为宗妇的世家女也不稀奇。但云濯这样的，却是勉强了些。
说是不擅使刀恐怕是假话，真正的原因该是她身为闺阁女子，不方便出面，这才需要一个代表她意志在外行走的话事人吧？
“你能许我如此之多，你又想要什么？”他问道。
但其实心中已经有答案了，这样的女子，绝非池中之物，她心中恐怕是存着入主中宫的宏愿。这样一想也说得通了，她戴上凤冠之时，他作为她的左膀右臂，跟随皇帝左右，岂不就身负从龙之功了么？
只可惜，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心念一动，正在组织拒绝的言辞，忽然听见她说道：“我想要一个人。这人身居高位，负我一生，欠我一命。”
她声音重了些，像头顶枝上沉甸甸的槐花，在风里摇摇欲坠：“我要他，百般所求转瞬空，荣华富贵作囚笼——”
周正坤万万没想到她的诉求居然是这样，他还想问更多，抬眼却看见云濯锐利如刀锋一般的眼神，淬着她的怨与恨，如此触目惊心。他思量片刻，道：“好。”
这回轮到云濯震惊了，她已经做好了被周正坤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
回想起前世她求他帮忙时所历经的百般曲折，她甚至怀疑那是不是她的错觉，实际上周正坤是很好说话的。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并不是。那么唯一可以解释他对她态度不同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前世她曾不经意得罪过他？好像也就只有这个解释了。
周正坤又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云濯这倒是想好了：“我很快会参加章鹿之宴，但这只是起点，我要在京都扬名，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做起来就会便利许多。”
如果她只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女流之辈，无形的阻力会大很多。但要是有了名气，局面又会不一样。和裴宴为敌注定了她要接触一些朝中的官员，若是她没点本事，恐怕那些人连见都不会见她。
“我还要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里蕴含的真理，早已经在上一世她就深刻明白了。或许对上流贵族没什么，但是中层的官员阶级，和三教九流的人物，却是拒绝不了。
没权没势的人物，哪里拒绝得了这阿堵物呢？
“无论最后事成与否，先生所愿我一定尽心尽力。”云濯承诺道。
周正坤笑了笑，他其实没什么想要的。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曾经所渴求的，早已经在前半生里悉数得到。
他问道：“接下来我该为您做些什么？”
云濯知他有见微知著的本事，于是将身上的银钱悉数拿出来，奉于他面前，道：“接下来两个月，我需要先生于京都市井中行走，茶楼酒肆，花街柳巷，赌坊书斋，为我尽可能多的搜集京都世家的情报。”
周正坤点头：“好。”
这事听起来难，但实则简单。三教九流之地，口舌繁杂，却是收集消息的好去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云濯这才离去。
红袖在巷口等了许久，终于见着云濯出来，急忙迎上去：“您去了这么久不见回来，奴婢差点以为您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云濯解决了一桩大事，这时候只觉一身轻松，拍了拍红袖的手，“回去吧。”
夕阳沉沉挂在天边，将琼枝街头桥下青绿的河水照得通红，又隐隐淌着灿金之色，十分引人注目。河面倒映出两岸的房屋居舍，黛瓦白墙，矮矮的两排，门前花木丛生，葳蕤一片。油光的竹竿横在花木间，紫的，蓝的，红的，黑的，绿的衣裳搭在竹竿上，风吹过来就微微飘荡起来。
她款步走过桥，过了会儿又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河水，对红袖道：“以后我们就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小地方吧，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管世事流淌，也不管外人评说。”
“您从前不是还想仗剑山河吗？”红袖不明白她怎么又想隐居了，卧棠居里现在还搁着一大摞游记与地方志异呢。
云濯微微一笑：“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从前的事又怎么做的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