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忽然被打开，云濯怔怔地看着门缝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无数光亮从身后争先恐后地涌进去。
她抬起头来，心里豁然开朗，盈盈一福身道：“因不知主人性情，不敢贸然请问耳。”
“进来吧。”周正坤说道，同时微微侧身，为她让开一条路。
云濯进了门，却见他不关门便跟了上来，刚想开口，忽然却明白了他的用意：先前她在门外，院中唯他一人，故而闭门；如今她孤身进得宅中，孤男寡女，于是开门。
周正坤将她带到院子里，指了指槐树下一张石桌，道：“你先坐会儿，我去沏茶。”
云濯点了点头，去到石桌旁坐下。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时候，日光将槐花的影子照落在石桌上，光影明灭，槐香浅淡。
周正坤很快就来了，手中拎着茶壶，与两只茶杯。
云濯站起来。
似乎看出她的紧张与局促，他道：“姑娘请坐罢。”他将一只茶杯摆在云濯面前，为她斟茶。
云濯双手捧着茶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正坤却问：“既来寻鄙人，想必是有事相告？”
云濯讷讷：“多谢先生的热茶，只是我……是找错人了。”
“既然你不愿多说，喝了茶便离去罢。”周正坤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呷了一口，“我觉姑娘面善，这才多说了两句，姑娘莫怪。”
云濯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说。前世周正坤来到京都，所怀的便是大隐隐于市的想法，她却为了裴宴，几乎是以死逼迫这么一个无辜的人卷入了波诡云谲的朝谋中。他原本应该像那些普通人一样，过晴耕雨读，梦醒花落的日子，却因为她时时刻刻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中，不得不殚精竭虑，夙夜忧劳。
她已经亏欠他良多，这一世尚不知如何还。便是有万般难处需要他帮她，她却也开不了口了。
“先生心善，自然觉我面善；若换了心恶之人，恐怕只会觉我面目可憎。”云濯诚心道。
周正坤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姑娘这话倒是颇有道理，济明大师曾有一言，‘我心所见，便是如来’，姑娘此言与之却有异曲同工的妙处。”
云濯眸色微微一变，她震惊地看向周正坤：“先生如何知道？”
知道什么？自然是知道她的身份。
盖因一个人名气大了，打着幌子故弄玄虚找上门来的牛鬼蛇神也就跟着多了，他们有个统一的爱好，那就是从不自报家门，偏偏喜欢让人去猜。
周正坤名气很大，所以来找过他的人也很多。他有时候会让那些人吃闭门羹，有时候也会因为无聊将人请进来，两人一番谈话后，他便以说破那人身份为乐。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说破之前，他会特意提起一位与那人有过往来的人示意。
这种人放在棋场上就是最令人讨厌的那种，世人讲究“观棋不语真君子”，然后下棋的双方往往也会静默不言。但也有的人，会在胜子之前特意提醒对手：“我要吃掉你的棋了！”如此，便可令对手心神不定，甚至在后面的棋局中出现错漏。
说完，云濯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她先说了，不是来找他，却在这时因为他看破她的身份而感到意外——偏偏他只是给了预警，还没有说出她身份！这便是最恼人处，她还是太心急，这才被将一军。
周正坤摇了摇头：“早闻云四姑娘姿容绝色，又能言善辩，却不知四姑娘对鄙人一点小习惯也知之甚详。”
露了马脚，还被点破了身份，云濯便知道她此前的挣扎犹豫都没有意义了。周正坤人精一个，心眼又多，现在她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大家闺秀找上门来，还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若说无事那才是惹人怀疑。
她抬眼道：“山舟先生既然已经知晓我的身份，我便不隐瞒了。我也并非走错了门，今日前来，确是想见先生一面。是我有一事想不通，故而意欲请教先生，只是后来又觉得此行唐突，这才找了借口。得罪先生，还望海涵。”
“倒谈不上得罪，只是不知四姑娘为何事困扰？某虽不才，愿为姑娘分忧。”
云濯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前世周正坤对她态度实在算不上好，每次见了她虽然没有冷言冷语，却也没有如此耐心好脾气的时候，她实在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从周正坤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道：“我有一个朋友，有事想请人帮忙，但内心又觉得不该麻烦此人，毕竟这事很棘手。先生认为，她该如何做呢？”
“她既然有事想请那人帮忙，自然应当开口，至于要不要麻烦那人，却不是她能决定的了。这样简单的道理，四姑娘想不清楚？”
云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开口是她的事，但是开口之后，无论他是拒绝还是应承，都与她无关了，那是他的选择。
“先生旁观者清，我不如您多矣。”她说完，顿了顿，又道，“方才受了先生点拨，云濯想问先生，风云际会，可愿分一杯羹？”
她说话的尾音微微翘起，又极轻极浅，十分从容闲适。她好像并不将自己说出口的话当一回事，也不是要请周正坤出山帮她，只是随口一问。你来最好，不来便罢。
周正坤答应么？
自然是答应的。他来京都，便是为了她。
“四姑娘这样大的口气，若是不愿，反倒显得我吃亏了。”语罢，他语气微微一凝，问，“只是不知道，四姑娘能给我什么？”
这便与云濯想问的撞到一起了。她也想知道，周正坤想要什么。但现在是他问她，她只有回答的份。
“若先生志在朝堂，我便保你加官进爵……”
周正坤刚想笑，紧接着又听见她道：“若先生意在山水，我便为您探听奇绝之处；若先生心系万民，我必使四海之内，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若您要名留千秋，从龙之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