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素晴终于伏在云濯肩头哭了出来。
她哭得伤心，但到底想着是在云家，所以哭得很压抑，犹如困兽低泣。
云濯知道她不仅哭那些受到迫害的同伴，也哭这无望的前路。
她看得分明，她也能帮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把心里的委屈与迷茫都悉数哭了出来，郑素晴才用绢帕拭了拭眼角，羞赧地从云濯肩上抬起头来：“……抱歉。”
“不妨事。”云濯对她道，“事情已经发生，就无法再挽回了。但是郡主有没有想过，你是可以阻止事态继续恶化的？”
“可我帮了你，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
就在郑素晴以为她会指点她的时候，却听见她这样说。她微怔，然后反应过来：“自然是要的。你想要什么呢？”
她双眼红肿着，看得出来诗社同伴遇害的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她应该是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素着一张脸，看起来冷漠而脆弱。
云濯不合时宜地索要报酬，这原本应该是一件令人恼怒的事，但是郑素晴却出乎意料地因为她的话冷静下来。
云濯能这样说，就证明她是有把握的。这让郑素晴看到了希望。
她希望看到大邺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却也不希望这样的盛世需要筑建在郑谢两家，甚至更多无辜的人的尸骨上。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原本就是错的。
“我还没想好，但是我希望郡主记住，是郑家欠了我一个人情。”云濯云淡风轻地说道，好像郑家的人情对她而言，不过是路边的一锭银子，可有可无。
郑素晴点了点头：“我会说动父亲的。”
云濯眼里终于泛起了些波澜，面上的笑意也真切了些。
她喜欢郑素晴的爽快。
“我不知道是朝廷中哪一股势力意图对付你们，可是他们既然先从你们诗社的人下手，接下来就应该是从郑谢两家的人了。但他们的目标，我更倾向于是郑家。”
谢家有谢玠坐镇，这个年轻的首辅，上位以来，一直像一头饿狼一般。诚然，他有最清冷矜贵的姿态，谢家的百年风流，仿佛俱在他一人身上。但同时，他有狼一般的狠戾嗜血，大理寺卿是他的人，承他授意，大理寺成为京都最骇人听闻的存在，酷刑酷吏，血洗出这一城的清白；镇远将军也听他吩咐，这些年戍卫边关，麾下将士勇猛无匹，曾三败赵军，令赵人闻风丧胆。
朝中没人敢招惹谢家。因为没人会愿意得罪谢玠。
如果不能一击制胜，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报复。
柿子挑软的捏，要想让西冷诗社办不下去，从郑家下手就足够了。
郑素晴同意她的话，所以更为此感到心焦。不过想到有云濯在，她又用一种希冀的目光看着云濯。
她是很相信云濯的。
“郑家是庞然大物，他们并不能轻易动摇谢家的根本，但是却可以通过一些小手段，让樵夫手里的斧头更锋利。”云濯对郑素晴说道。
什么手段，郑素晴不懂，她只能静静听着云濯说话。
云濯从容镇定的模样，让郑素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她一直觉得，大抵世间女子，要么张扬凛冽，要么柔情似水，这才能算得上是美人。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真有这样一种人，只是静静坐在你面前说这话，眉眼含着淡笑，就已经胜过这世间无数奇绝美丽的风景。
像春时破酒瓮中一抷土里开得最盛的一枝花，兀自芬芳，也能惊艳时光。
“……他们或许会从细枝末节处动手，以我的看法，郡主不妨弃车保帅。郑家旁支的人，或者再远一些，旁支的姻亲里，一定会有一些扯虎皮拉大旗的人，这些人是没什么出息的，只能倚仗着郑家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但反过来，这些人也会成为旁人攻讦郑家的证据，郡主可以先下手为强，利用西冷诗社，大义灭亲。”
她看着郑素晴，问：“郡主以为如何？”
她说得很明白，郑素晴仔细想着她的话，很快就懂了这样做的好处：一来，如果她先下手，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再从这方面攻击郑家；二来，西冷诗社也会因为这件事再次名声大噪。
危险仍未消除，但是已经足够吸引更多的有志之士加入，人多起来，力量就会大起来，届时西冷诗社终将会成为京都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剑之所指，无可争锋！佞臣贪官，终将会成为西冷诗社剑下亡魂！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郡主有没有想过，将诗社转到暗处？这样既可以保护诗社成员，也能让郑家安枕。”
这是个好主意。
但是郑素晴仍然忍不住蹙眉：“四姑娘觉得，我和庭琚，做错了吗？”
她知道云濯的提议是为了她们好，可是她仍然感到意难平。她们真的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吗？可是为什么要躲躲藏藏，仿佛见不得光一样，才能保全她们和她们的家族呢？
云濯没有过多的思考，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你们没错。”
是这世道错了。
乱世凶年，横刀跃马的人能成为英雄，受到爱戴与崇敬；太平盛世，矢志肃清吏治的人却要担心家族在小人的设计下倾颓，不可谓不悲哀。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言，不知郡主可愿一听？”
云濯就没有说过废话，她几乎是针针见血地为她陈述利弊，分析益害，又给她提了极其中肯的意见。
郑素晴没道理不听她的话，她微微颔首：“请四姑娘直言。”
云濯却觉得话不是很好说，抿了抿唇，方才问她一句：“郡主有没有想过，书生始终是书生？”
书生始终是书生？
郑素晴迷茫地看着她，云濯却觉得自己失言，只道：“罢了，郡主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中午我让厨子做了几个小菜，郡主可要留下来一起用？”
郑素晴原本是想说不麻烦了，可是不知又想到什么，道：“那就叨扰四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