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七愣了愣，低声道是。很快就着云濯房里的笔墨添改好了要交给云桓的密信。
一阵微风轻漾，云濯转过身，发现云七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七一贯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她已经习惯了。
云桓收到云七呈上来的密信的时候，正在和云宣秋说话。
他要带领云宣秋接手他在京都筹谋布置的一切，首先就要栽培他。
云宣秋在清河学了很多，但清河和京都比起来，终究还是太小了。小一点的地方，各种关系就会单纯很多，不比京都，鱼龙混杂。
所以在闲暇时候，云桓基本都是将云宣秋带在身边的，有时候和他讲朝中错综复杂的党派关系，有时候带他参加同僚举办的宴会，给他说谁与谁因为什么原因交好，谁又和谁怎么结下了仇怨。
今天他教云宣秋的是，怎么样才能有见微知著的本事。
但其实说到底，见微知著也不过是将一些细小的事情，联系起来，然后构成一幕幕的猜想与假设，再从反复的猜想和假设中，拨乱反正，找到唯一正确的，这就成就了见微知著。
云濯的事情，云桓是不避讳云宣秋的。以后整个云氏都要交付到云宣秋肩上，一个旁支的庶女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招呼云宣秋来一起看。
云宣秋对此感到很吃惊，但旋即便理解了云桓的意思，他甚至觉得，如果换成是他处在云桓的位置上，也会让人去监视云濯。
两人一道看完了密信上的内容，不仅云宣秋，云桓也陷入了沉思。
树大招风。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他知道云濯是聪慧的，如果不聪慧，当初他也不会将她从下人居住的院子里提出来；暮归柳也不会愿意收她做学生；她更是没可能拿到章鹿之宴的魁首。
但是他没想到，云濯除了聪慧，还有这样敏锐的目光。
云宣秋是知道西冷诗社如今的处境的。甫一入京，云桓便将京都的势力分布说给他听了，其中也包括异军突起的西冷诗社——几个女孩子因为一腔热血做出了些名堂，从而使得西冷诗社名声大噪。
名声大噪，就是威胁。
西冷诗社威名太甚，威胁到了朝廷里一些靠着官职捞油水谋好处的官员。就像云濯如今的才名远播，同样威胁到了京都里一些期望依靠“才女”这个名头得到心上人青睐的小姐。
云桓跟他说，西冷诗社不会长久。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西冷诗社遭逢变故，而使得京都格局生变。
云桓浸淫官场几十年，稳坐尚书之位，对时局的变化，他看得清楚这并不为奇。倘若看不清楚，恐怕他现在早已经沦落成旁人直上青云的一块垫脚石了。
他看不懂，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才刚开始接触这些。在清河的时候，他很长一段时间是在书本里度过的，后来开始接触到一些家族里的事务，因为他的心性渐渐展露出来，所以爷爷又让他来了京都，要他从此接受三叔的教导。
可是云濯怎么会看得懂呢？她的老师远在奂陵，手伸不到京都来。然而她认识的人里，除了暮归柳，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或许有，云宣秋想到谢玠，但是谢玠会教云濯这些吗？当然不会。谢玠乃一朝首辅，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教导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小姑娘。
那就是云濯自己看懂的了。
在她力压章鹿学宫一众学子成为大宴魁首，又在宫中从如云的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得到太后青睐的时候，他是觉得与有荣焉的。
可现在，他却感受到了威胁。但又觉得云濯很厉害。
他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问云桓：“四妹妹这可算是见微知著了？”
云桓没有回答，云宣秋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心里已经有论断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云濯或许真的有些天赋，但这并不能成为支撑她参与政事的理由。
云家的公务事，朝廷的政事，这些都轮不上云濯来插手。她只需要做她尊贵体面的云家四姑娘就可以。
云濯深谙云桓的脾性，也没有抱着一步登天的想法。她只是想先通过这件事在云桓心里留下些印象。
天气越发热起来，云濯也开始犯懒，成天窝在卧棠居里，不再出门。
但是郑素晴却冒着大太阳来了。
天气实在是热，她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滴落，一进卧棠居，就先不顾形象地喝了碗冰镇的酸梅汤。
云濯给她打了会儿扇，问她怎么来之前也不派人知会一声。
她的意思是，倘若早知道郑素晴要来，卧棠居里怎么也会准备些消暑的吃食的，而不是像现在，红袖只能手忙脚乱地从厨房端酸梅汤过来。
郑素晴却以为她是不方便，方才坐下又要起身，手足无措地望着云濯，声音很低：“那我改日再来吧。”
云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郡主来我这儿，是有事？”
郑素晴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房间里放着冰块，她感觉自己浑身的燥热都被房间里的凉意压了下去，寒冷蔓上她的心头。
她咬了咬牙，对云濯道：“我按照四姑娘说的，去察访了当初从诗社退出去的成员近况，多番打听之后，才得到消息。”
那种寒冷仿佛萦绕在她心头，始终挥之不去。
“其中好些人，都出事了。”她几乎是凭借着本的力量在说话。
有的死了，有的是家里人出了事，有的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生死不明——走在街上被纨绔公子的马踏了……处境最好的，应该是带着父母家人远离京都的几个人。
但那就太远了，郑素晴只能猜想他们的日子过得不错，这亦是一种祝愿。
郑家将她养得很好，她识大体，懂礼仪，熟读经书，深明大义，可是她没见过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不知道人心究竟能有多险恶。
她还没有见惯生死，她被吓坏了。同时还有自责。
她在想，如果没有西冷诗社，他们现在是不是还会好好的？
云濯拍了拍她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