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在府中等待着朝堂上风云更迭的时候，在家中却忽然收到了宫中楚嫔的传召。
云桓与温氏问她何时与宫中的娘娘结了缘，殊不知云濯自己也一头雾水。
红袖掏出一个装了银票的荷包塞到前来报信的公公腰间，机灵地打听起这楚嫔是何等样的人物，怎么会忽然传召自家姑娘。
公公拿人手短，心中又觉得楚嫔既然传召这位云四姑娘，指不定是看中了她什么地方，自己现在趁机卖个好，说不定他日在宫中还能得贵人提携，于是低声对红袖道：“楚嫔是月前宫中新封的娘娘，极得皇上宠爱。四姑娘这回，是行了大运了！”
可不是嘛，放眼京都，有哪家姑娘能有云四这般的好运气，得宫中娘娘青眼？莫说两者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就连那同出一族的姐妹姑侄，说不准还要彼此提防着呢！
毕竟皇宫之中，姐妹，姑侄共侍一夫的事也不是没有。
他虽然这样说，红袖仍免不了惴惴不安地担忧着，宫中的事，大大小小她也听过好多了，在她心里，那简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云濯则是云淡风轻地坐上了宫中抬出来的轿撵，红袖从旁随侍。
到了宫门处，云濯掀开帘，问走在前头的公公，是否需要她下轿行走。
公公陪笑道：“您可是楚嫔娘娘的贵客，又不是旁的官家小姐，不必下轿，只管安心坐着便是。”
云濯点了点头，正欲放下帘子，抬眼却看见迎面走来的谢玠，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一霎，而后又交错开去。
宫人停下脚步，向谢玠行礼问安，谢玠步履未停，来到云濯面前：“四姑娘这是？”
云濯弯唇：“宫中楚嫔召见。谢大人刚下朝？”
谢玠摇头：“早先便下了，后来去见了太子，故而这时才出宫。”
他原本波澜不惊的面上，终于泛出些真切的笑意，云濯望进他眼里，惊见一整个盛夏动人光影，仿佛有花枝悄吟，云雀轻语。
“日头渐盛了，谢大人早些回去吧。”
“那么四姑娘，再会。”
“再会，谢大人。”
领路的公公心底惊诧，他原以为云四姑娘今日受楚嫔传召，是她高攀了楚嫔，现如今看来，谁高攀谁却是不一定了。
到底是官家女，与宫中娘娘结交虽不是易事，但比起与当朝首辅熟识，还是后者更难得。
心底有了这层考量，公公对云濯的态度便更恭敬了。
轿撵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云濯从轿中出来，便见着面前一处幽静雅致的小苑，苑门处挂着匾额，上书“听雪轩”三个大字，铁画银钩，颇有意蕴。
公公躬身道：“云姑娘，这便是楚嫔的宫苑了，有宫娥出来迎您了，奴婢便先行告退。”
云濯见着一个穿着烟粉绣折枝梨花立领窄袖短衫，外罩浅黄圆领对襟比甲的宫娥缓步走来，她点了点头，道：“公公辛苦。”
语罢，宫娥便已经行至她面前，福身行了一礼，盈盈道：“这位便是云家四姑娘了吧，奴婢名唤流烟，还请姑娘随奴婢来，娘娘已经在正厅等着您了。”
云濯轻声道：“劳烦姐姐。”
她跟着宫娥走进正厅，只见厅中一人迎光而立，她还没有看清楚那位娘娘的相貌，便听见流水一般缱绻的女声响起：“云四姑娘，你来了。”
云濯抬眼望她一眼，压下心底的诧异，福礼道：“臣女见过娘娘。”
眼前的女子仍然一如初见时候美貌动人，但是瑟缩的情态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养尊处优中将养出来的雍容华贵，又掺有两分少女的天真妩媚，比之海棠秾艳，比之牡丹清浅，恰便似金堂玉阶前一株芍药，开得富丽堂皇，然而又沾了人间的烟火气，愈发地动人心魄起来。
楚嫔挥退屋子里侍立着的宫娥，面上的端庄倏然卸下，喏喏又唤了一声：“云四姑娘，当初多谢你了。”
如果不是当初云濯的指点，她想她永远都只可能是地位低贱的宫女。
云濯却不居功，只道：“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她始终觉得，一个人最后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是她这一生中看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最后留下来的所有影像糅合成的模样。
人的一生就像一条河流，水岸边是这个人走过的所有路，水面上就是她这一生的倒影。
她的出现，乃至于她的言语，或许有带给春雪一些微薄的影响，但是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凭她自己。
春雪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和云濯争辩，只默默将她的恩情放在心底。
她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没什么大志向，更没有什么坚定的决心。有时候她会觉得，她就是一粒草籽，命运的风将她吹到哪里，她就能在哪里迎风生长。她就是这样，或许有些小聪明，但没什么野心。
是云濯的出现，让她坚定了信念。可以说没有云濯，就不会有今天的楚嫔。
“您是恩人，本该我亲自上门谢恩，再不济也要到您面前亲自致谢，只是宫中规矩森严，我在宫外又没有亲眷，寻不到理由出宫，只得用这样冒昧的方式请您入宫，还请云姑娘勿怪。”春雪柔婉道。
“娘娘言重了。”云濯道，“我没做什么，你不必感念我的恩德。”
“那云姑娘就当我觉得您投缘吧，日后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您尽管吩咐。”春雪郑重地朝她行了一礼。
云濯将她扶起来：“你这又是何苦？”
春雪柔婉地笑着，并不答话。
她想，云濯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个夜晚她的出现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从未因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绝望过，她生来便是要活在尘埃里的，可是云濯却让她看到了希望，让她知道，原来她并不是只有一种活法。
“你说你家中没有亲眷了？”云濯想到她方才的话，问道，“你是姓……楚？”
云濯喜欢她的性子，想帮她找到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