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
郑素晴是很聪明的,但她这时候却觉得自己跟不上云濯的思路了。笨就是笨,怎么会变成可爱?
云濯给她举了个例子:“你看柳儿,她入府一年时间,便从厨房的帮佣做到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除了夫人赏识她之外,她自身想必也有过人之处吧?”
“这是自然。”郑素晴点头道,“她善于揣摩母亲的心思,母亲也喜欢她。”
“但她却因为喜欢上一个连身份姓名都是捏造的人,起了背主的心思。这样的聪明人,可一点也不可爱,更不比蠢人更招人喜欢。我觉得,聪明也好,愚笨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比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更重要。”
郑素晴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一时半会儿,她仍然难以对裴菀音改观。
裴菀音在她短暂的十几年人生岁月中,可没少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大多数时候,郑素晴看她简直就跟看笑话一样。
她实在不能理解云濯说的“可爱”。
两人说话的间隙,郑夫人便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红袖手上还提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还装满了龙眼和油梨。
红袖道:“这是从牛婶那儿买的。”
“牛婶是?”郑素晴在一旁问道。
郑夫人于是将自己的见闻说给她听,末了,又道:“是个可怜人。”
郑素晴一时也沉默下来,不复先前欢欣。
生活富足,爹娘恩爱,长辈健在,对于过着这样的日子的郑素晴而言,人世间里一些小人物的苦难,显得那么遥远。
但是在苦难面前,人的无力感却也是一样的。
郑素晴将身上带着的银两都掏了出来,拿给红袖道:“一点心意,你给她们家送过去吧。”
云濯也将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递到红袖手上。
红袖福身道:“那奴婢就先替牛婶谢过姑娘与郡主了。”
午间几人都吃得素淡,因为身上的银两都拿给牛婶了,没法找到附近的山民买鱼肉这样的荤菜,只能将就着拿事先准备好的时蔬,做了几个炒菜与一个汤。
吃完饭之后,云濯便带着郑夫人出了门,郑素晴自然随行。
山上遍植长青的松柏翠竹,山路在绿荫下蜿蜒,三人走了一会儿,前方忽然响起渺远如山雾般的琴声,如怨如诉,如泣如慕。
“不知是谁竟有闲心在此地弹琴,我们过去看看可好?”郑夫人好音律,听出这琴声中饱含的玄远悠然之情,有种超脱世俗的清明,对琴者起了结识之心,于是提议道。
几人走过去,却发现弹琴的人原来是位穿着僧袍的禅师。
郑素晴早已知道母亲不喜佛家,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毫不迟疑地往前行去,赞赏道:“原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人,能弹得出这样超然的曲子,却不曾想竟是您。”
郑夫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空,了空的名声,是在二十年前远扬京都的。太后喜佛,常召寺中得道高僧入宫延讲经文,了空亦在其中。那时候她尚未出阁,也会陪着太后一起听了空讲经。
但是后来便听说了空云游去了,她身上又发生那样的事,对佛学一道心灰意冷,再未关注过了空的消息,也不再上寺庙。她以为和了空再无相见之日。
“山水有相逢,公主别来无恙?”了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慈爱地看着她。
当年他入宫讲经时,公主还是个小姑娘,坐在太后身边仰着头打瞌睡,一晃二十年过去,当初那个小姑娘如今也嫁作人妻,为人父母了。
想来这山河辽远,人世疏阔,百年光景也不过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而已。
他叹了口气。
郑夫人也想到那时候在宫中的快活光景,对比起如今的际遇,可谓天壤之别。
她虽然与郑简钧恩爱,可这一路走来也不算顺风顺水,原以为能育得一子,将来继承祖宗基业,也在胎中夭折了。唯一的女儿样样都好,可这些年来,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可是女儿家过了这个时候,将来的夫婿就不好找了。
外人只见得她这一生顺遂如意,花团锦簇,可她却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尽人意。
但她还是微笑着答道:“一切安好,大师这些年来云游四海,想必定有所得。”
云濯朝郑素晴使了个眼色,郑素晴会意,两人于是便拉着手离开了这里,将空间留给郑夫人与了空。
转身往回走的路上,郑素晴问云濯:“了空禅师是你请来的吧?但是你怎么说得动他?”
云濯不好说自己拿了美酒贿赂他,便道:“山人自有妙计。”
“但是了空禅师能解开母亲的心结吗?”郑素晴仍然十分忧心,她清楚自己母亲的性子,看起来随和,实则十分执拗,她认定了的事,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这就要看郑夫人自己了。我们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如果郑夫人自己不愿想通,谁也强求不了她。”
她们都知道,在郑夫人的心里,小豆子的出现,是弥补了她曾经的遗憾。她或许没有将小豆子当成曾经那个孩子的替代品,但是肯定是将自己对孩子的一部分追思之情寄托在了小豆子身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清醒度日,更多的人会觉得糊涂,囫囵地过日子,更让他们幸福。因为如果计较得太清楚,到最后只会剩下失去。
“她一直想要个儿子的。”郑素晴情绪低落下来。
她并没有觉得母亲有什么不对,她只觉得是自己不够好,这才让母亲会有那样的想法。甚至连她,有些时候都会想,为什么自己不是男儿身?
云濯点头:“大多数后宅妇人,都这样想。”
人就是人,无论是上流贵族还是末等庶民,总有些特质是相似的。譬如妇人们在生养孩子这回事上面。
大概她们总觉得生女终将是泼出去的水,养儿才能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