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玠见她肯吃东西，自然以为这一桩事已经过去了，于是静下心来看手头的公文。
说是公文，实则其中夹杂的更多还是谢府中人传来的消息，大到宗广谢联合世家的动作，小到地方富商入京，这些事都由谢府中人整理成了卷册，日日送来。
云濯吃完，便沉默着将剩下的糕点往谢玠的方向推了过去。
谢玠循着她手上的动作看过去，云濯却先一步转过了头，假装掀开窗帘看着窗外的风景。
谢玠收回目光，文书卷册也放在檀木案上，垂下眼睑，假寐起来。
云濯听见身后没了翻书的沙沙声，又听见竹简搁在檀木案上发出的清脆声音，悄悄放下车帘，回转过头去看谢玠，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不算显眼，需要很仔细才能看出来，落在玉色的面庞上，也没显得多么违和。
云濯干脆将手撑在檀木案上，支着脑袋看谢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再看谢玠，怎么看怎么好。
她已经不复从前愚勇，再也不会为了一个人将自己的一辈子都算计进去。
但她还是要爱人的。
她会爱得体面，落落大方，再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进退维谷的境地。
谢玠感受到她的目光，不敢动摇，便一直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一会儿脖子就僵住了。恰逢此时，马车颠簸了一下，幸好云濯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他也就顺势倒在了云濯的身上。
马车还在驶着，早先谢玠和她说过，离开庐雍之后，他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应城，从庐雍过去，坐马车要两天。这意味着他们这一路上只能风餐露宿，等到后天这个时候，估计他们就到应城了。
想到这里，云濯就觉得有些发愁：他们要吃两天的干粮，这未免也忒苦了些。
已经赶了好半天的路，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和从庐雍城刚出来时一样，仍然是两岸青山相送迎的场景，天边飞鸿，水边苇舟，都在马蹄的奔驰下渐远成画卷上一滴浓墨。
她放下帘子，不知道这是行到了哪里，也懒得问闻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谢玠恰在这时醒来，他捂着头问云濯：“我睡着了？怎么睡倒在你肩膀上，我睡了多久，你可还好？”
云濯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肩膀，道：“还好。”
谢玠一面假意懊恼，一面偷偷看云濯的神色，最终松了口气，道：“你不生气了？”
“有什么好生的呢。”云濯淡淡道，“正如谢大人所言，错的人原本是我，我纵是有气，也不该把火发在你身上。”
云濯说完，便将盛着糕点的玲珑盘往谢玠身前推：“我看您忙了许久，不如也用点吃食。距应城想来还远着吧？”
谢玠自觉她这是意在求和，便伸手捻了块糕点送入唇舌，嚼咽之后，才回答起她的问题：“恐是远着。”
云濯点了点头，又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她已经想通，自己前世之所以下场凄惨，便是因为她太奢求不属于她的东西，端王妃之位如是，裴宴之爱如是。
这一次她不争了，她只想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两个人就该回归原位，她是尚书庶女，谢玠是世家嫡出，两人之间的一切，都该由此始。
谢玠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可是这种感觉实在轻忽缥缈，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失不见。只能靠他自己摸索。
……
京都。
堂阔宇深的府邸里，一个身着青灰长衫的中年男子站在书房里，在他面前，单膝跪着一个武士打扮的男子，两人年岁相仿，长衫男子威仪肃容，另一人却面带恭敬之色，足以看出尊卑之序。
书房的窗边悬挂着一只赤金打造的鸟笼，玲珑小巧的黄莺站在鸟笼里，时不时用嘴梳理着身上精美的羽毛，时不时又展开歌喉，婉转啼鸣。
男子手微微一抬，笼门便被打开。黄莺对此尚不知晓，仍然扑棱着翅膀啼鸣着。
一道迅疾的身影却在这时从窗外奔突而来，一口衔上黄莺美丽的脖颈，歌声成为它最后的哀鸣，连它精心打理的羽毛也沾染上血迹，脏秽不堪。
直到这时，始作俑者才发出一声满足而慵懒的叫声：“喵～”
男子微微一笑，顺毛摸了摸灰猫，笑道：“觊觎这么久，如今可算偿了愿，如何，开心了？”
灰猫又是一声“喵”，衔着黄莺的尸体，迈着高贵慵懒的步伐缓慢行远。
男子这才转过头来：“我们的人，安排好了吗？”
武士低声道：“回大人的话，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取谢玠项上人头。往日他在京都，谢府被保护得固若金汤，而今离了皇城，他却没那样好命。”
笼中黄莺，纵然被保护得再好，然而只是一丝疏忽，也可能被虎视眈眈的灰猫一举击毙。
宗广谢从来不急着对谢玠动手，等的就是这一天。
“这一次，我要你们，万无一失！”
宁雪瑶躲在门外，咬紧嘴唇，提着裙角轻手轻脚地从门外顺着原路离开。
正巧碰上来寻她的婢女，婢女正要高兴唤她，却被她先一步捂住了嘴：“不要声张，我们先走。记住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婢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忙点头。
宁雪瑶提着心，缓缓带着婢女离开园子。
刚走出去，她便靠着墙滑了下去。
婢女连忙紧张地看着她：“姑娘，您怎么了？”
宁雪瑶没想到自己居然撞见了次辅与手底下人谋划刺杀谢玠这样的惊天密辛，从前她在边关时生活单纯，哪里遇到过这样勾心斗角，伤人害命的事？虽则没有让次辅发现她今日偷听，但她想起来仍然有些后怕。
听见婢女的问话，她摆了摆手，道：“无妨。”
她只是有些腿软而已。
“你先把我扶起来吧，我们去向宗小姐告辞。”
“可我们不是才来？”婢女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