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雪瑶急急打断她:“就说我不舒服,宗小姐不会说什么的。”
她一向最是温文尔雅,说话做事从来轻柔婉约,乍然这样形容,将婢女吓了好一跳。
宁雪瑶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她顿了顿,道:“虽与宗小姐约好一块儿练琴,但我忽然头疼起来,莫说练琴了,我连琴谱都记不了,恐怕会拖慢宗小姐的进度。只能与她约下次,想来她也会谅解。”
婢女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自家姑娘,她就说嘛,她家姑娘好端端地,怎么会忽然要走,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她连忙将人扶起来,到了湖边一个亭子外,婢女又道:“您既然不舒服,不妨在这里稍作休息,奴婢去为您寻宗小姐讲明缘由。”
宁雪瑶抓紧婢女的手臂:“不……不用了。”
她如今可算是看清了,这宗府虽然看起来花团锦簇,光鲜亮丽,实则步步惊心,暗藏危机。她如何待得下去?!
“我们一起去。”她又道。
婢女吃疼,却不声张,反而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好。”
宗月熙正在后山练琴,琴音淙淙如流水,碎玉琼珠一般洒落在山中,萧萧山风自林叶间吹拂过来,仿佛应和着她的琴音。
宁雪瑶找来时,宗月熙恰好一曲毕,京都城中有名的琴师墨韵跪坐在一旁,抚掌笑道:“多日不见,宗小姐琴艺又有精进。”
宗月熙抿唇一笑,上前去挽宁雪瑶的手臂:“宁家姐姐怎么才来,人家等了你许久。”
宁雪瑶面色微白:“是雪瑶的不是,累妹妹与墨先生久等。今日原本与妹妹约好一同学琴,只是雪瑶突发头疾,恐怕是不能赴约了,故来向妹妹辞行,若妹妹不嫌弃,雪瑶明日再来。”
“这当然再好不过!”宗月熙开怀道,“只是……我原想着……唉,无妨,宁姐姐既然身体不适,快些回去休息才是要紧事,练琴也不能急于这一时,墨先生说是不是这个理?”
墨韵抬眼睨着宁雪瑶,语气嘲讽:“依我看宁姑娘突发头疾是假,看不起我才是真吧?否则怎么宗小姐才说过要将你引荐与我,你这便身体不适了?也是,早有听闻宁姑娘如今身份尊贵,自然是皇上亲封的一朝郡主,看不上小人身份琴技也在情理之中。”
宁雪瑶皱了皱眉,望着宗月熙:“妹妹?”
宗月熙这才语气懊恼:“都是我不好,原想着姐姐既然爱琴,左右家父为我请了墨先生,便想请墨先生将你也一并收为学生,此后你我一同切磋进步,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却没想到这样不巧,还未来得及与姐姐说,你便先惹了先生不快,不过你放心,待会儿我一定会与先生细说,姐姐聪慧,定能得先生喜欢。”
那边墨韵还在生气,眼风冷冷扫着宁雪瑶,虽然不再言语,但仍能看出来她对宁雪瑶十分不喜。
这也难怪,她原本是贵族之女,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又被卷入一桩大案,此后她便被发入教坊司。好在她在闺中时潜心学琴,落入教坊司后,她便也是拼着这身琴艺才未沦为坊中取悦男子的歌姬舞女,甚至攒够了赎身的银两,凭借一曲琴音成了京都城中炙手可热的琴道大家,又因擅于根据诗画谱曲奏琴,得了个墨韵的雅号。
如今京都中人,皆尊称她一声墨先生。她的名号,在千里之外的临遥都十分响亮,临遥那群自诩饱读诗书,实则只会附庸风雅的酸儒,甚至还写了两句诗夸赞她的琴音,与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性:“双鲤莫辞仙山远,墨韵一曲可动天。”
这和杜大家“此曲只得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也差不了多远了。
然而越是这样,墨韵就越在乎她的往事。她曾经也是贵族之女,风光之时无数人吹捧谄媚,后来落入教坊司,虽力保住了清白,但终究陷入泥沼,裙衫脏污。曾经对着她吹捧谄媚的人,转头又去奉承了她的对家,更有甚者还对她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少。
她这小半生,风光过,落魄过,如今终于凭借一己之力在皇城内站稳脚跟,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看不起她。
尤其宁雪瑶这种出身优渥,不识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宁雪瑶叹了口气,只得将心中疑惑按下,对宗月熙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我与姐姐一见如故,姐姐何须如此客气,反倒是伤我的心了。”宗月熙看了眼墨韵,又悄声道,“墨先生气性大,我也不便与姐姐多言,今日她定是误会了,才对姐姐如此不客气,姐姐先回去吧。我还要继续练琴,待我练完琴,一定会在先生面前为姐姐美言。”
宁雪瑶自然是颔首道好,待带着婢女回了马车,她才冷下脸来:“不对。”
婢女看向她清冷的侧脸:“姑娘,什么不对?”
宁雪瑶道:“我们方才在宗府,你还记得是谁告诉你宁雪瑶在后院的吗?”
婢女道:“是个尖下巴,柳叶眉的姐姐,奴婢……”她迟疑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有用的信息,“奴婢还记得,她头上绑着红绳,眼下一粒泪痣。”
婢女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无艳羡道:“姑娘,宗府可真气派,一个小丫鬟也生得那样好看,果然是大贵之家,远非边陲之地那些将领府上可以比拟。”
“啪——”
宁雪瑶闻言,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看来我真是将你教好了,你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介孤女,侥幸得了我的可怜才能有口饭吃,也敢嫌弃将军府?怎么,忘了是谁将你从乞丐堆里救出来的?还是说,将军府你是呆腻了,想回去做你逍遥快活的小乞儿?”
婢女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话就引得自家姑娘大动肝火,连忙跪下去,哭泣道:“求姑娘别生奴婢的气,是奴婢不好,不该这般说话。但奴婢断然没有贬低将军府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