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这天夜里睡得很好。
任谁白日里赶了一天的路，晚上能够有个地方好好歇息，想必都会睡得很好。
她早晨起来也没有惊动谁，径自下了楼想寻点儿吃食，没想到刚到楼下便看见坐在角落里的谢玠。
这会儿客栈里的人已经渐渐多起来，大堂里有不少人坐在桌边等着跑堂的小二上吃食，间或有说笑声响起，满室嘈杂。然而谢玠就坐在那里，却好像自有一番逍遥隐逸，与这满堂的吵闹中间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让人一看便觉得安静。
她打着哈欠走过去，到八仙桌边谢玠对面坐下，寒暄道：“您起得好早。”
谢玠望了眼客栈已然人声鼎沸的长街，道：“不早。”
云濯：……
有感觉到被冒犯。
她跳过这个话题，问谢玠：“您吃了吗？”
“还未。”
云濯以手托腮，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招了招，小二的见状，连忙跑过来：“客官有什么吩咐？”
“你们这儿早上有什么吃的？庐雍的特色早点是什么？”云濯懒洋洋地问道。
小二的低垂着头，又悄悄抬眼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两人，见两人虽然衣着简单，但气度不凡，愈发恭谨道：“客官远道而来有所不知，咱们这儿的羊肉粉，可谓一绝。”
云濯对这种地方吃食很感兴趣，闻言便对谢玠道：“出门在外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多般讲究，您不如入乡随俗，尝尝这儿的羊肉粉？”
谢玠不置可否。
云濯便对小二的道：“上碗羊肉粉来，但要快些。”
“好嘞！”小二的点头，转身便大声向后厨吆喝了一声，“上碗羊肉粉。”
后厨的人于是便忙碌起来，葱，姜，蒜，油，噼里啪啦的一顿操作，顷刻间便调好一碗料，灶锅里的水冒着泡，已经是滚开，一只木瓢下去便要起来半瓢开水，倒在碗里，这便是汤了。
水一下去，油星便冒了上来，葱姜蒜的香味也由此挥发开去，晶莹剔透的米粉落入锅里，一双筷子搅来搅去，直到那米粉渐渐由硬变软，轻轻一夹就能夹断，便是捞起来的最佳时机。
粉捞起来之后，从一边夹几块昨天夜里便备好的熟羊肉，铺在米粉上面，四周撒些香菜葱花紫菜丝，再滴几滴辣油，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粉便出锅了。
陶碗被端到谢玠面前，他光是一看那碗里浮着的辣油，眉头便已经皱紧。
偏偏云濯还期待地望着他：“您快尝尝好不好吃！”
谢玠眉头皱的更紧，显然也发现了云濯的小心思——她这分明是让他给她试菜。
他抿着唇，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面上的米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吞下去之后，他才点了点头，毫不敷衍地道：“尚能入口。”
说完他就把面前的米粉推到了云濯身前：“我还不怎么饿，倒是你，看起来好像比较饿的样子。”
云濯顺手将碗拉得更近了一点，又从一旁的木筒里抽出两根筷子，一边搅拌着碗里的米粉，一边对谢玠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饿，但是您既然不想吃，那我也只有代劳不是？总不能浪费了吧？”
“一看您就知道都没有吃过这些地方吃食，面也好粉也罢，对啊，上来你首先得把它搅拌一下，让每一根面或者粉都完美地浸入到汤汁里，这才能开吃啊。您先前吃的那一口，没什么味道吧？”
谢玠掩唇咳了咳：“我喜食淡。”
“哦——”云濯拉长了声音，但也没有再打趣他，而是开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等到一碗粉吃完，汤面上的辣油就差不多干净了，剩下浓白的汤底，反倒是云濯唇上沾了些，连带着她的唇瓣也因为吃辣而变得更加嫣红。
她微张着嘴，一点小巧的舌尖压在雪白的贝齿后，隐隐透出点鲜明的颜色来，与樱桃唇瓣相映成趣。
谢玠蓦地想起她在马车上的睡颜，眼神有一瞬的幽深，接着他掏出随身带着的绢帕，抬手擦拭云濯的唇角，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好些次。
云濯不自在地往后避了避，浸了秋水一般的眸子望着谢玠，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谢玠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掩饰一般地将手中的绢帕塞到云濯手里：“多大的人了，吃完饭也不记得擦嘴。”
云濯确实忘了这一茬，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鲜香麻辣的吃食，犹记得上一次还是在谢府吃谢玠亲手烹制的麻辣虾尾，一时心里边儿高兴，便忘了擦嘴。她讨好似的向谢玠笑了笑，将心比心，要是自己身边带了个这么不懂事的姑娘，她早就不耐烦了。
又想起来麻辣虾尾，云濯深感自己忘恩负义，怎么昨天这样轻易的便同谢玠置了气？看在麻辣虾尾的份上，她为谢玠沏了一杯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昨日多有得罪，今天这杯茶就当我向您赔罪了，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同我一般计较。”
谢玠熟悉她的性子，将茶杯推了推，淡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云濯刚想说话，却在抬眸时触及谢玠淡薄的眸光，她想了想，觉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说的好。总归两人的日子还长着，她就不相信她没什么能帮得上谢玠的地方，到时候再挟恩图报，让谢玠为她下厨做一盘麻辣虾尾，难道不比这时候灰溜溜夹着尾巴认错容易？
思及此，她狡黠地笑了笑，将茶杯放下：“您这是哪儿的话？难道就不准我良心发现，体会到您这个做长辈的不容易，认真赔礼道歉一回？”
又是长辈。
谢玠捏了捏眉心，觉得头有些疼。
“道歉好说，你赔的礼呢？我怎么没瞧见？”
云濯：？？？
云濯：可我只是随口一提啊，难道这句话的重点不是道歉吗？
但是良好的涵养让她并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而是选择将身上的……钱袋解下来。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钱袋。
这是一个空的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