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篁和她斗智斗法少说也有一个月了，可没见过她这么狼狈的时候。
头发湿淋淋地披在身上，衣裳也有些湿了，一张小脸眼睛红红，鼻尖也红红的。
不仅狼狈，还有些惹人怜爱。
他叹了口气，暗恨自己大男子主义心态作祟，多好的时候啊，就该打击她，奚落她，让她明白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他偏偏心软了，将人一把拉起来，黑着脸问：“是不是姓魏的那小子欺负你了？”
江念絮扁着嘴：“不是，没有人，是我自己，我想通了。”
楚篁也不关心她想通了什么，只听见她这么说，下意识觉得是好事，点了点头：“那就好呀，这外面天还怪冷的，我正好要回去，你回不回？”
这却是骗人的了。
他原本在江府和姨父看戏，最近姨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天天就喜欢看那种两个小年轻被指腹为婚然后盲婚哑嫁的老掉牙的戏目，剧情多半是男子薄情，夫家寡义，整日里想方设法磋磨新婚的少夫人，最后少夫人自立自强，休夫之后努力发展事业，终于另觅佳婿，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一出出戏看得他是冷汗直流。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他隐隐有感觉被内涵到这样。
后来听见府里的下人议论说江念絮一个人去了扶心堂，还让车夫自个儿回来了，他便借着去接表妹的理由才得以脱身。
不然这些天里他天天看着指腹为婚的斯文书生各种凄惨下场，感觉自己要是再不出去透透气，都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回啊。”江念絮又抹了把泪。
她回过头望了一眼，看见魏云峥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里还拿了把伞。
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给谁送的伞。
江念絮平静地收回目光，低头看见自己的袖子还攥在楚篁手里，远远看着，就像他们正牵着手一样。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但就这一瞬间，江念絮心里隐隐生出报复的快感。
人已经渐渐走远。雪地上留下一深一浅的两串脚印，看起来刺眼得很。
魏云峥看着他们交叠的双手，微微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一片清明地转过身往回走。
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样就很好，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上好像空了一个洞，并且越来越大，怎么样都填不满。风声凛冽地从他耳边穿过，也从他心上的洞里穿过，留下空荡的响声。
前来寻他的管家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奇道：“您这是怎么了？”
管家也算是看着小魏大夫长大的，魏云峥就和魏家的小公子小小姐们不一样，他从小就展露出来在医道上的天赋，并且也没有想过荒废自己的天赋，打小便苦心钻研医书，除此之外，他的人生里好像就没有别的东西。
他也不在乎别的东西。
临遥城里的人都说小魏大夫虽然生得色若春晓，可惜是个没长心的。对着谁都是一样的神情寡淡。
然而今日不同。
他失了往日里的云淡风轻，就像是一尊青瓷瓶好好地放在那里，却忽然有了裂痕。
管家未出声时，魏云峥目不斜视地走着，好像没有发现他一样。待他开口，他才停下脚步，对着他露出一个笑来。
他自觉这笑意和往日一样，却不知在管家眼里看来，有几分惨然的意味。
管家被他这么一笑，甚至连话也不敢多说了，只静默地跟在他身边走着。
那边江念絮已经跟着楚篁回了江府，一路上楚篁绞尽脑汁地和她说着话，想让她开心一点。
毕竟平日里江念絮一直是张牙舞爪的，骤然这么安静这么可怜看着可真是让人很不适应。
可惜江念絮一直淡淡，顶多回他一个“嗯”，“哦”。
她不太想说话。
因为一开口就会想哭。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她还信誓旦旦，一定要把魏云峥拿下，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只消魏云峥一两句话，一个冷淡的眼神，她就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她无法直面自己的懦弱，也生不出和楚篁玩笑的心思。
可是看见楚篁居然不计前嫌地想要逗她开心，她又觉得心中微暖：这个便宜表哥，好像也不是那么坏嘛。
两人回到江府，一直在花厅等着他们回来吃饭的江老爷很快得到消息，起身要出去接自己的宝贝女儿，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两人牵着的手，还有女儿通红的眼眶。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这个小兔崽子欺负你了！啊？乖女儿，你快告诉爹爹，爹爹一定帮你报仇！”江老爷很紧张。
他一个大男人孤身拉扯女儿长大不容易，小的时候要看着她身边有没有什么小男孩欺负她，长大了更是要防着她身边有没有什么年轻人觊觎她。
在他这么紧张的防备下，江念絮活了十来年，确实少有受委屈的时候。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老父亲面前以这么可怜的形象出现。
江念絮笑了笑，乖乖摇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楚篁在一边也感到无辜，什么叫做无妄之灾？这就是了。明明出门之前姨父还亲切地叫他的字，结果一回来就成了小兔崽子。
女儿这么说了，江老爷便断定给她委屈受的不会是外甥了，于是悄悄将外甥拉到一边仔细盘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篁没有隐瞒他，当然他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了什么，毕竟他知道得太少了。
“我也不清楚，只是刚到扶心堂外时，便看见表妹蹲在路边，看起来好像是在哭。”
“那你们回来的路上，她就没跟你说什么？这肯定和魏云峥那小子脱不了干系！好啊，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以往也是看着阿絮喜欢他，这才不说什么，不就是个破郎中，怎么也敢给我们阿絮委屈受？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江念絮抿了抿唇，等他说完，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道：“没有。不是他。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