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来看看？”皇帝看着他，道。
“微臣认为，王妃还是应当出身世家大族，否则若是身份低微，恐怕难登大雅之堂。然而纵使世家，亦有名声清贵却无权势之流，这样出身的女子，便十分合适。”谢玠顿了顿，又道，“譬如奂陵江氏，临遥宁氏，清河云氏，西洲殷氏，都不错。”
“清河云氏？朕记得，云桓便出身清河？他家也有个女儿吧？”
谢玠点头：“是有一女，却是庶出。不过这身份倒也无妨，虽是低了些，但并不算难办。只是有一点，微臣听说她的老师乃是琅琊名士，这却有些不妥。”
见皇帝没有出声，他便继续说下去，道：“那名士便是琅琊暮氏嫡系，名唤暮归柳，与微臣有旧谊，前些日子奂陵刺史出缺，微臣还举荐了此人。”
“是有这么回事。”随着他的话语，皇帝也想起了这回事，点头道，“你继续说。”
“是。”谢玠又道，“这人早些年做过官，也收过些学生，后来又去行了几年商，所到之处，俱有轶事流传，昔年您还夸赞过他，有一双点石成金手。经了商事之后，他便收敛了心思，不再搅和这些事，一心一意地游历山河，清贫度日，直到前年，受云大人之邀，收了府上的姑娘做学生。”
“微臣以为不妥之处便是因着这人出身履历等缘故，牵连甚广，若令两位王爷得云府姑娘为妃，恐局势生变。”
他眉眼清隽，一双眼里仿佛盛着经年不化的春山冰雪，尽管口中说着这样干系重大的话，但是眼中仍然没有一丝波澜。
皇帝喜欢着他这一份从容与淡定的同时，偶尔也会觉得没有意趣，他这时候又想起来自己曾与这位爱卿说过的话，笑道：“还记得当年你初入朝堂时，朕曾经说你这人，好虽好，但就是太乏味了些。这么些年来，花落花开，燕去燕来，你还是这副模样，一点没变。”
“皇上也一如当时模样，英明神武，未曾有变。”谢玠垂眼道。
皇帝摇了摇头：“我老了，这山河人间，也不知还能看几年。”
这就不是一个臣子可以接的话了，谢玠垂眸不语。
皇帝又笑了起来。
谢玠与旁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知道分寸，并且始终如一地坚守着他的分寸感。
“朕有些乏了，谢卿若无他事，便回去吧。”
“微臣告退。”在他说完，谢玠便转身出了书房。
方如意手执拂尘候在门外，见他出来，小步上前殷切地将门关上，又对他道：“谢大人，奴才送您一段。”
谢玠手拢在衣袖中，听他这样说，语气淡淡道：“方公公盛情，谢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日落深谷，月出沙洲。这时候的天是乌沉沉的蓝，山水楼阁的轮廓在夜色里都模糊起来，天边一弯疏月光辉黯淡。
方如意走在谢玠身侧，喟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大人仍旧深得皇上爱重。”
“方公公不也在这宫中如鱼得水？”谢玠反问道。
两人于是相视一笑。
当年谢玠初入朝堂之时，方如意也只是一个小黄门。如今斗转星移，当初的七品小官也成了如今的内阁首辅，权倾朝野；而那个地位卑贱的小黄门，亦摇身一变成了这禁宫中说一不二的内侍总管。
“大人，奴才斗胆，敢问今日几位大人上折子这事，您是否事先已然得知？”方如意拿捏不准谢玠的意思，一直以来皆是如此。他不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救他，也不明白如今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谢玠但笑不语。
然而很多时候，沉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答。
“大人……”方如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谢玠抬手打断，他看向他，笑道，“公公已经送得够远，前路如何，谢某该自己走了。”
方如意于是停下脚步，郑重道：“大人今后若有什么事，还请尽管吩咐奴才。昔年救命之恩，奴才没齿难忘。”
谢玠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含笑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月色映照着少年清隽的眉眼，方如意望着他，郑重道。
……
晚些时候，云濯便收到了谢玠的来信。
一张用红绳绑着的小纸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窗台上。
云濯起身时正好看见，便探头看了看窗外，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后，方才将纸条捏在手心里，回到妆台前将纸条展开，但见其上字迹遒劲有力：事已办妥，无须挂怀。
她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谢玠的字。
云桓好书画，曾经许多次夸赞过谢玠的字，如今他的书房里，还挂着谢玠的一幅字。她去书房的次数不少，久而久之，便将谢玠的字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她想起来自己之前拜托谢玠的事情，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字条，最后才从妆台上拿起一个黑漆描金花蝶纹长匣，将纸条平展铺开，放了进去。
与此同时，谢府。
沈清河手里拿着个啃了一般的苹果，十分不解地问道：“所以你大费周章让众大臣联名上书，谏议皇上为两位王爷擢选王妃，择日完婚，其实就只是为了云家那个小丫头不嫁给裴宴？”
他十分震惊。因为他一度以为谢玠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当年他们俩同窗时，他让谢玠给他抄下作业他都不肯，说是已经收起来了，再拿出来还要放回去太麻烦，没想到如今不过就是为了云濯几句话，他居然如此煞费苦心地安排。
他苹果也不啃了，望着谢玠清冷的面庞，震声问道：“谢退之，你有病吧？”
谢玠不理会他，径自拎了水壶浇花，道：“过些日子就是学宫大考了，你可准备妥当了？成天在我这谢府待着，还骂我这个主人家，你很了得啊？”
“那倒也没有，要说了得，我真是不及云家那位万一。现下满京都都传开了，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她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他们脑子里有屎，这才是真正了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