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除日清晨。
浑圆奇秀的五尺自然石上镌刻朱漆“晨濛山”大字,宽广的青石板大道两旁整整齐齐伫立着银甲官兵。
声势浩大的仪仗两军队伍从中间开路,拥簇着前方金碧辉煌的两方銮舆,其后方数以百计的宝马金辔,油壁香车,数百名文武京官高骑骏马,皆跟着天子车驾循序前行。
魏谏与卫廉携云州地方官与兵马前来接驾,引着他们朝寥廓山脚峰回路转之地紧赶。
正午时分,富丽堂皇的明晟宫外。
颜输棠等人守在朱红的高墙角迎驾,循着车马行动的声音与若隐若现的清脆金铃声,他们数十双目光汇聚在盛大的銮驾队伍处。
宫人通报一声,静立在墙角的女眷们俯身行礼。
颜输棠视线内伸入一只宽大白皙的手,腕上一截明黄缎袖子令她知道是何人。
她抬眸撞见同时来扶自己起身的魏皇与公冶庆,他二人身着华贵龙衮,束发冠玉,透露着九五至尊的气质。
她往后退两步避开他二人。
“平身。”魏皇对行礼的众人道。端详数月不见,依稀秾华的颜输棠,“棠儿。”
“清殊哥哥。”颜输棠摆出邀请的手势,“请移驾宫内休憩,夜间的筵宴摆在鹤梅楼。”
魏皇吩咐随驾的薛承,“带燕帝与其家眷去新宫安置。”
薛承与礼部侍郎领着银甲兵上前,薛承对公冶庆做出邀请的姿势,“陛下请。”
公冶庆瞥见魏皇攥住颜输棠的手往朱门进,旋身随薛承等人而去。
两国帝王直面走向颜输棠亲近于她的情景,楚婰看得真切。
楚婰凑到魏盼儿旁边说:“若非卫世子跟王爷去安顿兵马、百官,否则便不是现下的场面。”
“往后卫世子不在的话,把暶月、哲儿给棠儿带上,我看谁还敢越过小孩子亲近她。”魏盼儿一言,身后的女眷们纷纷轻声笑。
“大年初二官家准许百姓们进山游赏,与民同乐。连外头的卖货郎都会跟着进来,估摸着会更热闹。”卫妍心里期待。
傍晚时分的筵宴。
魏皇率大臣们在三楼宴北燕贵客们,两国皇族女眷们落座于二楼厅堂。随驾的林玖儿也在二楼,因人多广众,鲜少有机会与颜输棠接触。
一楼小厅堂内,魏盼儿等年轻女眷们云集。她们都是相熟之人,不似楼上那一众端庄规矩的娘娘、贵妇们,皆放开来随意坐在食案前用膳、说笑。
魏盼儿逗颜输棠怀里伸手要抓碗中佳肴的小暶月,“小北燕人,你今次倒是受欢迎至极,两国的娘娘们争着轮流抱你,两位陛下都不如你得宠。”
“明明是她们喜爱孩子,到你口中竟反过来了。”卫妍环顾周遭不必忌口,吃香喝辣的颜输棠等人,“看着你们吃我愈发忍不住想跟着你们,先回屋歇息。”
“我送你。”颜输棠抱起小暶月,跟秦艽等人暂时告别后,与卫妍、灵雪离去。
一炷香时辰后,颜输棠三人回到灯火通明的鹤梅楼。
他们刚进屋,身着华服的曹公公走向颜输棠说道:“官家请郡主和卫小少爷去筵宴,娘娘们也在。”
颜输棠应了声,跟着曹公公往传菜宫人来来往往的楼阶上走。
三楼贵气的大宴厅内,膳食与美酒香气四溢,优雅的管弦丝竹声洋洋盈耳。
魏皇与公冶庆危襟正坐于主位,皇妃与皇子们在侧,余下的两国官员们按照品阶各坐一方。
颜输棠母子俩步入大众视线范围内,她朝主位二人行礼。
“赐座。”魏皇道。
公冶庆注意到投注于她身上的诸多魏国青年官员的目光,凭直觉感受得到惦记她的人不少。
颜输棠跟着宫人走到卫廉的席位入座。
坐在卫廉身旁的卫斐策对颜输棠说:“棠儿。让我抱抱暶月。”
“好。”她经过卫廉的手,将小暶月递给卫斐策抱。
卫斐策满眼疼爱的看着小暶月,掂了掂他裹着白羊毛披风的小身躯,“重了。”数月不见小孙儿,素来牵挂着。
颜输棠视线挪至秾睇自己的卫廉,借净手的盘匜清水照了照未沾染灰垢的脸,询问道:“怎了?”
“无事。”卫廉握住她微凉的手。他只是情不自禁的想多看她几眼。
魏皇与公冶庆彼此互敬酒,说几句友好致词,洽谈国情之事。他们的目光渐渐不再受颜输棠吸引,心里却还是会念着。
夜深时,颜输棠带熟睡的小暶月告退。
公冶庆眼神复杂的盯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内心再度冒出某个疑问。
一个时辰后,宴席逐次散去。
宴厅内只余魏皇与公冶庆二人,公冶庆沉声道:“魏帝可知人世间有鬼力乱神的真事?”
魏皇眼里里闪过诧色,“愿闻其详。”以为这位北燕新帝在某事某刻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
“颜家郡主并非原本的那个人。”公冶庆见魏皇的不解模样,将颜输棠重活一世之事告知,“朕也只是逢人提及而知,据说卫廉最是了解。”
魏皇眉头紧锁,犹疑片刻,“想必不会是假的,难怪棠儿当初从北燕回来后,骤然间变得更为懂事。”她也许曾因误会而疏远过自己。
“你与她相熟多年,她从未告诉过你?”公冶庆问。
“朕从不知,她先让卫廉通晓一切,看来她的心目中卫廉很是重要。”魏皇失落道。心里更多的是疼惜独自承担风雨的她。
他深沉如墨色的眼睛注视公冶庆,“你当初岂会想娶棠儿为后?”
公冶庆举起金樽饮了口醇厚的琥珀色酒液,淡然地说:“两国联姻。”
“你能与别的女子,若那丫头未跟了卫廉,朕定不会再让她踏足北燕半步。”魏皇语调稍冷。他心爱多年的人儿,岂能交到不珍惜她的人手中?
公冶庆将话锋转向治国之道,他二人边谈边饮酒。
良久后,魏皇右手边长信宫灯里的蜡烛燃尽,他看了眼酩酊大醉的公冶庆阖眼,嘴唇轻启似是在吐露什么。
魏皇不在意地起身去唤守在门外的宫人,却听到身后一声比一声高昂的醉话。
魏皇眸光一紧,旋身走出宴厅的门,对曹公公说:“送燕帝回新宫歇息。”
“是。”曹公公恭送魏皇与一帮宫人们离去,带着三两个小黄门进屋。
小黄门们轻手轻脚地搀扶起公冶庆,这位极尊贵的人醉眼醉语,“颜输棠,朕爱你!”
前呼后拥公冶庆的魏国宫人们纷纷错愕,曹公公恍惚间以为是出自自己主子的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