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贤妃的宫女迈着齐整的碎步走进殿内,朝杨远轻声叮嘱一句。
穿绛紫袍的宫人将琴案等物搬到右侧,恰巧挨近颜输棠等人的位置。
杨远入座于古琴前,眼里蕴含笑意看着颜输棠,英隽的面容似风拂柳般随和,令人心醉。
他复又心无旁骛地调素琴,方才宫女令他弹一阙《平沙落雁》。
铮铮琴音如风在杨远指尖似是要飘入青云,而众人视线以外的殿门方向响起珠圆玉润的清歌声。
不绝如缕之音唱道:“缥缈云间质,盈盈波上身。袖罗斜举动尘埃,明艳不胜春……”
众人朝门处望去,穿妃红色舞衣的美人踏歌而来,轻柔的云袖飘拂间仿若丹霞随风行。
常混迹秦楼楚馆的世家子弟们一眼认出此乃蕊娘,心里疑惑——顾贤妃怎会请名动京城的花魁娘子来?
蕊娘蝉鬓镶嵌明珠的梨花金簪环绕,鹅蛋脸红妆端庄,身段秾纤得中,腰若约素,形貌媚态浑然天成。若忽略主位与席间的年轻贵妇人们,足以艳压群芳。
蕊娘莲步移至高堂正中间的红氍毹,旋舞时瞥了眼杨远,唱词旋律堪堪改变,似是他赠予颜输棠的曲子。
杨远耳朵敏锐地听出,看着章台杨柳的蕊娘,待她唱罢“苎萝山又山”。他立时调转琴弦,翻奏细腻流丽的曲调,扭转被故意牵引将独赠一人曲泄露于众的趋势,屏气凝神地奏《浔阳曲》。
蕊娘眼里惊现讶色,撞见他身后的颜输棠瞬间明白某件事,长袖善舞的继续附和他的琴声。
她不再以原本目的而舞,而是全神贯注。
恍惚间自己恍若被带入良辰美景的月夜,泛舟荡漾于映照着昏黄烛光的江面上。只需在他身旁紧紧相随,便能共同行过群山万壑,将会抵达澈静明通之地,俯瞰世间色泽明丽的山水。
不拘束于狭小逼仄的欲妄之中,堪堪心胸开阔。
在场众人怡然自乐地欣赏不同凡响的琴舞,有对风华绝代的美人满目惊艳者,有独赏琴师者,也有属意他二人者的。
“转曲连贯,可不知是不是商议好,中途将清逸隽丽之曲改为抑扬顿挫的曲调?”魏盼儿单手支撑着下巴,观察翥凤翔鸾的新舞姬。
魏盼儿暗暗的想:此女不单单一舞作罢,最后也许会被留在宫中。
“不像是。”颜输棠道。听出蕊娘所唱的旋律,对琴舞相和的二人似懂非懂。
曲罢暂歇,蕊娘信步走到主位上的几人面前,福身行礼,“祝皇后娘娘千岁之寿!”
“赏。”孙皇后神情端庄。
顾贤妃借自己生辰宴名义,送妖冶美人入宫,这用意毫不含糊。可当着郡主的面恐怕难成。
魏皇看着千娇百媚的蕊娘,问道:“你出自何处?”
蕊娘俯首沉想,隐匿在罗袖间的手指挼着舞衣薄纱,“奴家乃风尘中人。”似乎跟随某人,选择了自由。
“不论出身,是位秀出班行的舞姬。赐其与杨乐师座。”魏皇道。
蕊娘跟随引路的宫女,坐在杨远席位对面。
蕊娘目光汇聚在颜输棠身上,曾让人去医馆打听,只知常谦夫妻俩神医之名,有孕的小美人身份仍是不明。
颜输棠这边。
她见小无梦睡眼惺忪,连大几个打瞌睡,将他递给石淑的婢女。对寒梅道:“带她送无梦去偏殿午睡。”
寒梅颔首,领着石淑的婢女走出殿门。
石淑将她们离开的一幕收入眼底,与陆庭说了句话,不明情况的跟去。
她席位对面的卫妍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附在颜输棠耳边说:“你看见了吧,陆夫人委实很紧张小少爷。”
“好事。”颜输棠气定神闲地说道。
宫女端盛放红枣血燕的瓷碗到主位的三人食案,魏皇指着颜输棠道:“给棠儿送去。”
席间的诸多男子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蕊娘身上。
蕊娘听到魏皇对颜输棠的称谓亲昵,时常关注他的目光,从不看向自己,而是屡屡停留在颜输棠所在的方向。
看来我进不进宫,在杨远亦或是魏国官家眼中都败于她。蕊娘想。
半日后,寿宴宾客散去。
留在殿内的人惟有顾贤妃及其随身婢女。
婢女问道:“官家自始至终未提留花魁娘子之言。她在殿门外候着,娘娘可要想办法留她在宫中?”
“官家看郡主的眼神不改,对天生媚骨的美人视若无睹。留下去无用,不如送出去。”顾贤妃唏嘘。
原以为郡主已经有卫廉之子,官家会放下,肯看一眼别的女子。自己终究是不够了解一往情深深几许。
出宫的大道上。
蕊娘方才向宫女打听过颜输棠的身份,想到之前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愈发好奇颜输棠。
蕊娘扫了眼皇宫高高的红墙,庆幸的环顾四周,忽见背后走来身量七尺的杨远。
“杨大家。”她停下脚步,喊道。
“花魁娘子。”杨远看着诸多男儿倾心的美人,内心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
蕊娘等他走近自己三尺距离内,桃李精神的脸浮现怒色,“若我不会你擅自转换的曲子,杨大家是要奴家丢失颜面么?”
杨远一脸淡然,“你择君王深情之词唱,歌喉与舞皆巧妙,岂会失颜面?”
“您不屑迎合奴家。”蕊娘骤然笑靥如花,皓腕覆在杨远的肩膀上,“便由我主动贴上去。”
“花魁娘子身价昂贵,云游四方的我连看一眼都需耗费千金。”
他微微一笑,往后退三步避开蕊娘,朝与她对立的方向远行。
蕊娘目送杨远的背影消失,驻足回想起他方才余音绕耳的琴声。从不看好此人,可那弹琴的手也拨动了自己的心弦。
她见抱着锦盒的宫女路过,走上前询问:“你可知颜王府的郡主在何处?”
宫女诧异地盯着蕊娘,那般模样令自己都忍不住动心。
蕊娘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重述问话,她才反应过来,“郡主与三公主她们今晚被留在太皇太后身边。”
“郡主何时去过北燕京城?”蕊娘放一锭银子在宫女手中。
宫女将白花花的足银收入荷包,说道:“郡主年初嫁给北燕卫世子,是平生第一回踏足北燕京城。”
“当真如此?”
“郡主自幼在宫中长大,与官家、公主们学琴棋书画。最远只到过北燕边境,似乎是受恶人拐骗而去。”
蕊娘闻言,信任宫女所言,颜郡主的事自己打听过不少。可那深埋于心数月的疑团,依然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