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这一日,魏皇生辰,天下诸州全都宴乐,休假三日。赐臣民牛羊酒,与文武百官、百姓同乐。
京城内,金翠耀目的天辉楼前举行盛大宴会,乐舞表演。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宴席摆在空旷露天的天辉楼庭前。
天子宴会,宾客如云。
包着铁叶子,凿上大铜钉的红松大木门前,鱼贯而入达官显贵及家眷。
颜输棠走出车辕,盛装出席的王孙公子,风貌迥异秾妆打扮的富贵千金、妇人瞥见一眼这位颜家郡主芳容,不由驻足。
颜输棠身穿酡颜粉云锦直领对襟长衫,姜黄色末胸,石英紫素软缎百褶绣裙,衬托得她温柔娇美。
灿若霜美人的小脸淡抹着妆粉,唇上轻注朱红的沈檀,添姿添彩,颜输棠如同乘着光遗世独立的仙娥。
“棠儿。”
颜恒定站在马车前,伸出宽大的手去,颜输棠细腻滑顺的手覆在他粗糙的手上。她知她二哥的手,因常年握剑,也因与敌厮杀,布满厚茧、伤疤。
颜输棠跟着颜王爷等人缓步进去天辉楼。
金碧璀璨的主位上,魏皇正坐,丰神俊朗的尊容洋溢着几分喜悦。一袭朱红圆领锦袍着身,威严不改,贵气非凡。
出场的美人如御花园里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的万千花卉,魏皇眼花缭乱,心却不为所动。
他忽见秾华的颜输棠,惊艳之余,再度怦然心动。只一眼,便是难以平复、忽视的欢喜。
颜王爷领着一众家眷向太皇太后行过礼,转对魏皇行礼。
众人齐声道:“贺陛下万寿无疆!”
“平身。”
颜王爷等人正身后,被引去席位。
“棠儿到此处来。”低沉浑厚而悦耳的声音叫住颜输棠,她循声望去,魏皇的目光投注于她身上。
颜输棠信步走到魏皇跟前,乍然回想起二哥的话。一向与魏皇之间相处轻松融洽,此时倒变得有些异样。
魏皇随和道:“坐在朕身侧。”
闻言,在侧的妃嫔们花容失色。细咂摸那位九五至尊的话,用意极是明显,原来青梅竹马,切切情意,终究会有成就姻缘那一日。
“棠儿先去见皇祖母。”颜输棠自然打算一去不复返。官家副位是太后,亦或是皇后之位,众目睽睽之下不妥。
“见过后,便快些过来。”魏皇语气不容反驳。
颜输棠提着发僵的双腿跟随宫女往右侧凤位去。见到素禀肃雍,衣饰华贵的太皇太后,她欠身行礼,“棠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见了颜输棠,面貌慈祥,“嗯,好孩子,今日皇帝生辰,不必拘礼。”
“棠儿知道了。”
此时身后拥簇着众人的魏皇移步靠近颜输棠,他笑容暖若枝叶筛漏穿下的光,“皇祖母,清殊今儿向你借了棠丫头去。”
太皇太后明白他的心思,奈何今儿怎么着也得顺着寿星的意。笑着摆手,“你们小辈坐在一处热闹,都去吧!”
魏皇攥着颜输棠的手回主位,她坐在他身侧,见皇后宝座上来了一人。
颜输棠正欲起身向孙皇后行礼,魏皇拉住她的手,似是忽略地说道:“今日同乐,众臣民不必多礼。”
底下众人齐声道:“是!”
颜输棠仅对端庄淑雅的孙皇后彼此颔首,以示礼到。近年来,她虽常入宫,却鲜少与后宫的妃嫔相处,不算相熟。
开席后,庭院内几百张席桌上摆满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酒,以精致的白釉刻花菊瓣纹碗、金樽盛之。
舞榭楼台之上,琴鼓琵琶合奏乐声起,如花瓣团团包围的舞姬们,挥出的水袖游龙般蜿蜒于半空,顷刻间漫天桃花花瓣纷纷扬扬飘落。
一抹惊鸿红影凤髻蟠空,罗绮飘香,霞红绮袖如流雪回风。红衣美人倾身一招翻身探海引得众人注目,她旋身随着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乐音再舞。舞姿曼妙,刚柔并济,优美的身段带动衣袂飘飘。
众人观美人舞,满目惊艳。
一曲终,舞尽。魏皇问道:“舞榭上的可是甘氏?”
不等曹公公答,顾贤妃笑靥如花说道:“回禀陛下,正是甘才人。妾让人传召她来。”
须臾红衣美人步款款来,上前行礼,“阿棠参见陛下!祝圣体康泰。”
“平身。”魏皇道。
颜输棠抬眸望向甘才人,她额间贴桃花花钿,红妆丽质的脸有些眼熟。
魏皇的孙皇后、顾贤妃两位妻妾,颜输棠有过几面之缘,这位甘才人却从未听闻过,觉得奇怪,暗忖:也是海棠的棠?倒是巧合。
甘才人视线落在颜输棠身上,看清楚那张脸型与她相似的脸,双眼蓦地发红,竭力遏制住内心的气愤。叠了叠红霞色的袖子,嫣然笑道:“妾还有一份礼物,想到陛下耳边悄悄送给陛下。”
“哦,什么礼物?”魏皇面上无好奇之态,睥睨那烈焰似的美人。
甘才人附在魏皇耳畔吴侬细语。他脸色沉下去,眉头紧皱,如墨的双眸凝视着颜输棠。
曹公公见魏皇面露不悦,便懂接下来该如何做,他给了身侧内侍一个眼神。
内侍躬身移至甘才人身边低语一句,做出邀请手势。
甘才人便慌张的首下尻高跪在魏皇面前,哀求道:“妾知错,求陛下饶命。”
魏皇置若罔闻,举起金樽饮酒,目中无谁。
曹公公无奈地摇了摇头,甘才人面色似愁云惨雾,毫无先前张扬骄纵,脚步沉重地跟着内侍离去。
任凭颜输棠如何想,都不会知道甘才人只因一句“清殊哥哥”而获延迟死罪。
几尺外的席位。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孙皇后失手碰倒银杯,如月光的酒液洒在桌案波光潋滟。
顾贤妃对孙皇后轻声道:“娘娘,她是活该的!”
孙皇后便知道掌控这一切的,是眼前的女人,将她带去人烟稀少之地,问道:“官家缘何如此?”
甘才人舞姬出身,是顾贤妃一手教出来,送至官家面前的。
因着与颜输棠三分像的容貌,名字里镶有她的“棠”,近一月格外得宠。
自此颜输棠回来,甘才人逐渐失了圣心。
顾贤妃纤纤素手摸着妩媚的脸,眼光透露着阴险,唇角上扬道:“娘娘,她说了惟有郡主一人,才有资格说的话。”
孙皇后道:“是你挑唆的?”
顾贤妃未否认,直言道:“郡主失踪期间,甘才人仗着那张与郡主相似的脸恃宠若娇,目无尊卑,屡屡僭越到你我头上。如此不受控制,嚣张狂妄的人,不必再留。”
“何况妾只是推波助澜,若官家无心杀甘才人,在今日极喜庆的寿宴上,那便是无关痛痒的一句话。因眼下郡主回来,官家身边不需那件残次的赝品。”赝品是指甘才人。
“你我长伴君侧,心知肚明官家对郡主的情意。官家曾有意立郡主为平妻,娘娘该深谋远虑。郡主家世显赫,早就盖过了咱们母家的势力。您膝下是有太子,可难保郡主将来不会为官家诞下更多皇子。”
端庄淑雅的孙皇后闻言,神情威厉,“官家属意谁,谁都无资格去管。可你这般做派与市井小人有何异同?”
顾贤妃诧异,鉴貌辨色跪倒在地,“妾知错,娘娘若不解气,就将妾推去官家面前负荆请罪。”
“罢了。”孙皇后沉吟。
官家都不想留的人,她何必做菩萨留那后顾之忧,惹不痛快。